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霧都孤兒 | 上頁 下頁
二九


  一點不假,這一行動方案顯然十分周密。不幸的是,採納起來卻存在著一個極大的障礙。那就是,碰巧機靈鬼、查理·貝茲,還有費金和威廉·賽克斯先生,個個都對靠近警察局抱有一種強烈的、根深蒂固的反感,不管是有什麼理由或者藉口都不想去。

  他們就這樣坐著,面面相覷,這種心中沒底的情況肯定是最令人不愉快的了,很難猜測他們到底要坐多久。不過,倒也無需作此推測了,因為奧利弗以前見過一次的那兩位小姐這時飄然蒞臨,談話頓時再度活躍起來。

  「來得真巧。」費金說話了,「蓓特會去的,是不是啊,我親愛的?」

  「去哪兒?」蓓特小姐問。

  「到局子裡跑一趟,我親愛的。」猶太人誘戲道。

  應該為這位小姐說句公道話,她並沒有直截了當承認自己不想去,只是表達了一個熱切而強烈的願望:要去的話,她寧可「挨雷劈」,用一個客氣而又巧妙的適詞,避開了正面回答。據此看來,這位小姐天生具有良好的教養,不忍心叫一位人類同胞蒙受斷然拒絕、當面開銷的痛苦。

  費金的臉色沉了下來,視線離開了這位身穿絳色長大衣、綠色靴子,頭上夾著黃色卷髮紙的小姐,她雖然說不上雍容華貴,倒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費金轉向另一位姑娘。

  「南希,親愛的,」費金用哄小孩的口氣說,「你說怎麼樣呢?」」

  「我說這辦法行不通。試都不用試,費金。」南希回答。

  「你這是什麼意思?」賽克斯先生板著面孔,眼睛往上一抬。

  「我就是這個意思,比爾。」小姐不緊不慢地說。

  「唔,你恰好是最合適的人,」賽克斯先生解釋說,「這附近沒有一個人知道你的底細。」

  「我也並不希罕他們知道,」南希仍舊十分泰然。「比爾,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會去的,費金。」賽克斯說道。

  「不,費金,她不去。」南希說道。

  「噢,她會去的,費金。」賽克斯說。

  賽克斯先生終歸說中了。經過輪番的恐嚇哄騙,發誓許願,這位小姐最後還是屈服了,接受了任務。說實話,她的考慮跟她那位好朋友不一樣,因為她最近剛從雖說遠一些但卻相當體面的拉特克裡佛郊區轉移到菲爾胡同附近,她才不擔心叫自己那些數不清的熟人認出來呢。

  於是,一條潔白的圍裙系到了她的長大衣外邊,一頂軟帽遮住了滿頭的卷髮紙,這兩樣東西都是從費金的取用不盡的存貨中拿出來的——南希小姐準備出門辦事了。

  「等一下,我親愛的,」費金一邊說,一邊拿出一隻蓋著的小籃子。「用一隻手拎住這個,看上去更像規矩人,我親愛的。」

  「費金,給她一把大門鑰匙,掛在另外一隻手上,」賽克斯說,「看上去才體面,像那麼回事。」

  「對,對,親愛的,是那麼回事,」費金將一把臨街大門的大鑰匙掛在姑娘右手食指上。「得,好極了。真是好極了,我親愛的。」費金搓著手說。

  「喔,我的弟弟啊。我可憐的、可親的、可愛的、天真的小弟啊。」南希放聲大哭,一邊痛不欲生地將那只籃子和大門鑰匙絞來絞去。「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他們把他帶到哪兒去了?啊,可憐可憐吧,先生們,告訴我吧,這可愛的孩子到底怎麼了,求求你們,先生,行行好,先生。」

  南希小姐說了這一段聲調極其哀痛,令人心碎欲裂的臺詞,在場的幾位聽得樂不可支,她停下來,向夥伴們眨了眨眼,微笑著面面俱到地點點頭,走了出去。

  「啊。真是個伶俐的丫頭,諸位好人兒。」老猶太說著,朝一班年輕朋友轉過身來,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像是在用這無聲的勸告,要他們向剛剛看到的那個光輝榜樣學著點兒似的。

  「說得上是娘們中的大角色了,」賽克斯先生斟滿自己的酒杯,大拳頭往桌上一捶,說道,「這一杯祝她健康,但願她們個個都像她。」

  正當諸如此類的讚頌言詞紛紛加到才藝出眾的南希頭上的時候,這位小姐正全速趕往警察局,儘管孤身一人穿過大街,什麼保護也沒有,她不免顯出了一點固有的膽怯,但仍然過了不多久就太太平平地到了。

  她從警察局後邊那條路走了進去,用鑰匙在一堵牢門上輕輕敲了敲,諦聽著。裡邊沒有響動。她咳了兩聲,又聽了聽。她依然沒見有回音,便開口說道。

  「諾利在嗎,喂?」南希小聲地說,話音十分柔和。「諾利在不在?」

  這間屋子裡關著一個倒黴的犯人,連鞋也沒穿,他是因為吹長笛被關起來的,擾亂社會治安的指控業已查證清楚,范昂先生做了極其適當的判決:交感化院關一個月。范昂先生十分中肯而又風趣地指出,既然他力氣多得沒地方使,消磨在踏車上總比用在一種樂器上來得更衛生一些。這名犯人沒有回答,還在一門心思地痛惜失去了笛子,那東西已經叫郡裡充公了。於是南希來到下一間牢房,敲了敲門。

  「唉。」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叫道。

  「這兒關著一個小男孩嗎?」南希的話音裡帶上了作為開場白的硬咽。

  「沒有,」那聲音答道,「沒那事。」

  這是一個六十五歲的流浪者,他進監獄是因為不吹笛子,換句話說,是因為不幹活糊口,沿街乞討被抓了進來。再下一間關的是另一個男人,罪名是無照兜銷鐵鍋,他為求生計,竟目無印花稅稅務局,那還有個不進監獄的?

  可是,這些囚犯聽見叫奧利弗沒有一個應聲,也壓根沒有聽說過他。南希徑直找到那位穿條紋背心的憨厚警官,以最最淒苦的悲歎哀泣,請求他歸還自己的小弟弟,大門鑰匙和那只小籃子的作用立竿見影,使她顯得更為楚楚動人。

  「我沒有抓他啊,親愛的。」老人說道。

  「那他在哪兒呢?」南希心煩意亂地哭喊著說。

  「嗨,那位紳士把他帶走了。」警察回答。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