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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陰影的實質(4)


  「我寫得非常吃力,天氣很寒冷,我非常害怕被發現後關到漆黑一團的地牢裡去,因此,我得壓縮我的敘述。我的記憶沒有混亂,也沒有失誤。對我和那兩弟兄之間的對話,我能回憶起每一個字和每一個細節。,

  「她拖了一個禮拜,在她快死的時候,我把耳朵放到她的唇邊,聽見了她對我說的一些音節。她問我她在哪兒,我回答了;她問我是誰,我也回答了。我問她姓什麼,她卻沒有回答。她在枕上輕輕搖了搖頭,跟她弟弟一樣保守了秘密。

  「我告訴那兩弟兄她的病情已急劇惡化,再也活不到一天了。這時我才有了機會問她問題。在那以前,除了那個婦女和我之外再也沒有讓她意識到還有別人在場。而只要我在場,那兩兄弟總有一個警惕地坐在床頭的簾子背後。可到那以後,他倆對我可能跟她說些什麼仿佛已不在乎了。一個念頭閃過我心裡:我大約也快死了。

  「我一直感到兩弟兄都以弟弟曾跟一個農民(而且是個少年)決鬥為奇恥大辱。他們唯一關心的好像只是這事非常有辱門風,荒唐可笑。我每一次看見那弟弟的眼光都感到他很憎惡我,因為我聽見了那少年的話,知道了許多內情。他比他哥哥對我要圓滑些,客氣些,但我仍看出了這一點。我也明白我是那哥哥心裡的一塊病。

  「我的病人在午夜前兩小時死去了——從我的表看,跟我初見她的時刻幾乎分秒不差。她那年輕的悲傷的頭輕輕向旁邊一歪、結束了她在人間的冤屈與悲痛時,只有我一個人在她身邊。

  「那兩弟兄在樓下一間房裡不耐煩地等著,他們急著要走。我一個人坐在床前時就已聽見他們用馬鞭抽打著靴子,踱來踱去。

  「『她終於死了麼?』我一進屋哥哥便說。

  「『死了,』我說。

  「『祝賀你,弟弟,』他轉過身子說出的竟是這樣的話。

  「以前他曾給我錢,我都拖延不肯接受。現在他又遞給我一紙筒金幣,我從他手裡接下,卻放到了桌上。我已經考慮過了,決定什麼也不收。

  「『請原諒,』我說,『在目前情況下,我不能收。』

  「兩弟兄交換了一下眼色,卻對我點了點頭,因為我正在對他們點頭。我們分了手,再也沒有說話。」

  「我很厭倦,厭倦,厭倦—一痛苦使我憔悴不堪。我無法讀我這只瘦骨嶙峋的手寫下的文字。

  「清晨一大早那筒金幣又裝在一個小匣子裡放在了我的門口,外面寫著我的名字。從一開始我就在焦慮著該怎麼辦,那天我便決定寫封私信給大臣,把我所診治的兩個病號的性質和地點告訴了他。實際上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講了。我明白宮廷權勢的意義,也知道貴族的種種豁免權,也估計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但我只想解除良心上的不安。我把這事嚴格保密,連我的妻子也沒告訴。我決定把這一點也寫在信裡。我並不懂得我所面臨的真正危險,但我意識到若是讓別人知道了,卷了進來,他們也可能會遇到危險。

  「我那天很忙,晚上沒來得及寫完信。第二天我比平時早起了許多,把它寫完了。那是那一年的最後一天。我寫完了信,信還擺在面前,便聽說有一位夫人等著要見我。」

  「我要想完成自己規定的任務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了。天太冷,牢房太黑,我的知覺太麻木,籠罩在我身上的陰雲也太可怖。

  「那位夫人年輕漂亮,令人傾倒,看去卻已壽命不長了。她十分激動,向我介紹自己是聖·埃佛瑞蒙德侯爵夫人。我把那少年對那哥哥的稱呼跟圍巾上的字母E一對號,便不難得出結論:我最近所見到的便是那位貴族。

  「我的記憶仍然準確,但是我不能把我跟侯爵夫人的談話都寫出來。我懷疑自己受到了更加嚴密的監視,而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受到監視。侯爵夫人半靠發現、半靠推測明白了那殘暴事件的主要情節,也知道了她丈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請我治療的事。她並不知道那姑娘已經死了。她非常痛苦地說,希望秘密地對那姑娘表示一個女人的同情。長期以來這個家族遭到了許多含冤受苦者的痛恨,她希望這不至引來上天的震怒。

  「她有理由相信這家還有一個小妹妹活著。她的最大願望便是幫助那小妹妹。我除了告訴她確實有這麼一個妹妹之外說不出什麼其它的話,因為我此外一無所知。她來找我的動力是希望我信任她,把那小妹妹的名字和地點告訴她。可是直到眼前這悲慘的時刻我卻對此一無所知。」

  「這些七零八碎的紙不夠用了。昨天他們從我這幾拿走了一張,還警告了我。我今天必須寫完我的記錄。

  「她是個富於同情心的好太太,婚姻很不幸福。她怎麼可能幸福呢!小叔子不信任她,不喜歡她。在他的勢力之下大家都跟她作對。她怕他,也怕她的丈夫。我送她下樓來到門口時,她的馬車裡有一個孩子,一個漂亮的孩子,大約兩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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