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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編織不已(4)


  「實際上,」老闆娘放下了活計,也不再哼曲子,抬起頭插嘴道,「我們沒有得到他倆的消息。我們接到他們平安到達的消息之後只收到過一兩封信,從那以後他們的生活逐漸走上了正軌——我們也只顧著自己的生活—一就沒有再通信了。」

  「完全如此,老闆娘,」密探說。「那小姐快要結婚了。」

  「快要結婚了?」老闆娘回答。「她挺漂亮的,早該結婚了。你們英國人太冷淡了,我好像覺得。」

  「啊!你要知道我就是英國人呢!」

  「我早聽出了你的口音,」老闆娘回答,「我估計口音既然是英國的,人也就是英國人了。」

  他沒有把這番鑒定看作是讚美之辭,只好努力招架,哈哈一笑應付過去。他喝完了幹邑酒,又說:

  「真的,曼內特小姐要結婚了。但對象不是英國人,而是跟她一樣出生在法國的法國人。說到加斯帕德(啊,可憐的加斯帕德!太殘酷!太殘酷!),有一件事倒很奇怪。小姐要嫁的是侯爵大人的侄子,而加斯帕德正是因為侯爵才被高高吊起來的。換句話說,那人正是現在的侯爵。但是他在英國是隱姓埋名的,在那兒並不是侯爵。他叫查爾斯·達爾內先生。他母親姓達爾內。」

  德伐日太太平靜地織著毛線,但這消息對她的丈夫卻產生了明顯的效果。他在小櫃檯後面打火點煙斗,可無論做什麼那手總有點不聽使喚,心裡也很亂。那密探若是連這一點也看不出或是沒記錄在心裡,他就算不上是密探了。

  巴薩先生這一槍至少已經刺了個正著,雖然它有什麼價值還不清楚。此時又再無客人進來給他再顯身手的機會,他便付了酒錢,走掉了。臨行前他又利用機會溫文爾雅地表示希望有機會跟德伐日夫婦再會。他離開酒店之後好一會兒這對夫婦仍然保持著原樣沒動,怕他又會回來。

  「他關於曼內特小姐的消息,」德伐日低聲說,他站著,吸著煙,一隻手還在她椅背上,「能是真的麼?」

  「他那話很可能是假的,」老闆娘眉毛揚起了一點點,「但也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一—」德伐日說著又住了嘴。

  「如果是真的又怎麼樣?」他的妻子重複說。

  「——而那件事又發生了,我們看到了勝利——那麼為了她的緣故,但願命運讓他別回法國來。」

  「她丈夫的命運,」德伐日太太跟平時一樣平靜地說,「會帶他到該去的地方,讓他在該收場的地方收場。我就知道這一點。」

  「但是有一件事卻很奇怪——至少現在是很奇怪的,不是麼?」德伐日說,帶著懇求他妻于承認的口氣,「儘管我們非常同情她和她的父親,她丈夫的名字此時卻在你的手下,記錄進了懲罰名單,跟剛才離開我們的那條地獄的狗在一起。」

  「到了那時比這更離奇的事也會發生的,」老闆娘回答。「我把他倆都記在這兒了,這是肯定的。他們各有各的帳,都記下了,那就行了。」

  說完這話,她卷起了毛線活兒,把玫瑰花從包在頭上的手巾上取下來。聖安托萬人或者是有一種本能,意識到那討厭的裝飾已經不見了,或者是一直觀察著等待著那裝飾的消失。總而言之,不一會兒工夫人們已鼓起勇氣往店裡走來,酒店又恢復了往日的景象。

  在這個季節裡的黃昏,聖安托萬人全體都要出門,有的坐在門檻上,有的坐在窗臺上,有的則坐到肮髒的街頭巷尾。都是出來透氣的。這時德伐日太太總習慣于拿著毛線活兒在東一群西一群的人之間走來走去:她是個傳教士——像她這樣的人還不少—一人世間若是不再產生這樣的傳教士就好了。女人們織著毛線,織的是不值錢的東西。但是,機械的工作可以機械地帶來吃喝。手的活動是為了嘴和消化系統的活動。若是精瘦的指頭停止了活動,腸胃就更填不滿了。

  但是她們的手指所到之處也正是眼睛所到之處,也是思想所到之處。德伐日太太在人群間周遊時,她所接觸到的婦女們的手指、眼睛和思想都行動得更快更猛烈了。

  她的丈夫在門口吸煙,帶著欽佩之情打量著她。「了不起的女人,」他說,「堅強的女人,偉大的女人,偉大得可怕的女人!」

  黑暗在積聚,教堂的鐘聲響了,遠處的王家衛隊的軍鼓響了。婦女們坐在那兒不斷織著毛線。黑暗籠罩著她們。另一種黑暗同祥在穩定地積聚著。那時在全法蘭西的尖塔上發出歡聲的銅鐘將會被熔鑄為發出雷鳴的大炮。而隆隆的軍鼓亦將淹沒一個淒慘的聲音。那個夜晚將跟力量與富裕的聲音,自由與生命的聲音一樣無所不能。婦女們坐在那兒不斷地編織著,許多東西都往她們積聚包圍過來,使她們自己圍到一個還沒有建立起來的架子下面,坐在那兒不斷地編織,記錄要落下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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