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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體貼的人(2)


  「並不完全如此。我是要告訴你,斯特萊佛先生,」羅瑞先生漲紅了臉說,「我可不願聽任何人對那位小姐說一句不尊重的活;而且,如果我遇見任何一個男人——我希望現在沒有遇上——趣味低劣,性情急躁到了這種地步,竟然忍不住在這張桌子面前說出了對那位小姐欠尊重的話,我就要狠狠地教訓他,那怕是台爾森銀行也別想擋住我。」

  輪到聽斯特萊佛先生憤怒了。他憋了一肚子氣不能發作,血管處於危險狀態;羅瑞左生的血液循環雖然一向循規蹈矩,現在也窩了火,狀態也並不更佳。

  「我打算告訴你的就是這個,先生,」羅瑞先生說,「請你別誤會了。」

  斯特萊佛先生拿起一把尺子吮了吮它的頂端,又站那兒用它在牙上敲了支曲子,也許敲得牙疼了,然後才說話,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默。

  「這對我倒挺新鮮的,羅瑞先生。你居然認認真真勸我別到索霍去為我自己求婚——為我自己,王家法庭的斯特萊佛,是麼?」

  「你是在徵求我的意見吧,斯特萊佛先生?」

  「是的,是徵求你的意見。」

  「那好。那我已經提了意見!而且你也複述得正確無誤。」

  「我對這意見的看法是,」斯特萊佛苦惱地笑了笑,「你這意見——哈哈!——可以把一切的理由都駁倒:過去的,現在的和未來的。」

  「現在你可要明白,」羅瑞先生接下去說。「作為業務人員我無權對這件事說三道四,因為作為業務人員我對它一無所知。可是作為一個當年曾把曼內特小姐抱在懷裡的老頭子,而且是曼內特小姐和她爸爸的可信賴的朋友,一個對他倆也很有感情的老頭子,我已經說了話。記住,不是我要找你談知心話的。現在,你認為我大概沒錯了吧?」

  「我不認為!」斯特萊佛吹著口哨。「常識問題我只能自己解決,不能向別人請教。我以為有的事是合情合理的;可你卻認為簡直是裝腔作勢的胡鬧。我覺得挺新鮮,不過我敢說你沒有錯。」

  「我認為,斯特萊佛先生,我的看法說明我自己的性格。你要理解我,先生,」羅瑞先生說,很快又漲紅了臉,「我不願意任何人來代替我說明,那怕是台爾森銀行也不行。」

  「那好!我請你原諒!」斯特萊佛說。

  「我原諒你。謝謝。晤,斯特萊佛先生,我剛才是打算說:你可能會因為發現自己錯了而感到痛苦;曼內特醫生又因為不得不向你說真話也感到痛苦;曼內特小姐也因為不得不向你說真話而感到痛苦。你知道我跟這家人的交情,那是我引為榮耀和快樂的事。若是你樂意的話,我倒願意修正一下我的勸告。我願意不要你負責,也不代表你,專門為此事去重新作一次小小的觀察和判斷。那時如果你對結論不滿意,不妨親自去考察它是否可靠。若是你感到滿意,而結論還是現在的結論,那就可以讓各方面都省掉一些最好是省掉的麻煩。你意下如何?」

  「你要我留在城裡多久?」

  「啊!不過是幾個小時的問題。我今天晚上就可以去索霍區,然後到你家裡去。」

  「那我同意,」斯特萊佛說,「現在我就不到那兒去了,我也沒有著急到現在非去不可。我同意,今天晚上我靜候你光臨。再見。」

  於是斯特萊佛先生轉過身就往銀行外沖了出去。一路刮起了大風,兩個老行員在櫃檯後站起身來向他鞠躬,竟然竭盡了全力才站穩腳跟。人們老看見那兩位可敬的衰邁老人在鞠躬。大家都相信他們「鞠」走了一個顧客之後還要在空辦公室裡「鞠」下去,直到「鞠」進另一個顧客。

  律師很敏感,他猜得到銀行家若只是道德上有把握而無更可靠的理由是不會提出如此令人難堪的意見的。他對於這樣重的一劑苦藥雖無準備,卻也硬吞了下去。「現在,」斯特萊佛先生吞下藥,像在法庭上一樣對整座法學會大廈搖晃著指頭,「我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讓你們全都擔點不是。」

  那是老貝勒策略家的一種手腕,他因此得到巨大的安慰。「我不能讓你說我不對,小姐,」斯特萊佛先生說,「我倒要說你不對

  因此,當羅瑞先生那天晚上遲至十點鐘才來看他時,斯特萊佛先生已故意亂七八糟地攤開了許多書籍和文件,好像早上的話題已全然不在他心上了。他在見到羅瑞先生時甚至表現出驚訝,而且一直是心事重重,神思恍惚。

  「好了!」性情溫和的使者花了足足半小時工夫想引他回到這個話題而終於無效後說道,「我去過索霍區了。」

  「去過索霍?」斯特萊佛冷淡地說。「啊,當然!我在想什麼呀!」

  「我毫不懷疑,」羅瑞先生說,「早上我們談話時我就是對的。我的意見得到了證實,我重申我的勸告。」

  「我向你保證,」斯特萊佛先生以最友好的態度說,「我為你感到遺憾,也為那可憐的父親感到遺憾,我知道這在那家人中是個痛苦的話題,咱倆就不要再提這事了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羅瑞先生說。

  「我敢說你是不會明白的,」斯特萊佛回答,撫慰地、但也不容反駁地點了點頭,「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可是這事有關係,」羅瑞強調說。

  「不,沒有關係。我向你保證沒有關係。我把一樁沒有意義的事當作了有意義的事;把不值得稱讚的意圖當作了值得稱讚的意圖,而我已經徹底悔悟,沒有造成任何傷害。這類蠢事年輕的女人以前也幹過,等到陷入貧窮與卑微的境地以後又總懊悔。從無私的角度看來,我為不提這件事感到抱歉,因為在世俗的眼光裡,此舉在我是一種犧牲。但從自私的角度看來,我倒高興不再提這件事,因為在世俗的眼光裡,這場婚姻對我是件壞事——我什麼好處也得不到,這幾乎不用說明。絲毫損害都不會有的,我並沒有向那位小姐求婚。說句知心話,你可別對人講,我想來想去都覺得犯不著白操心到那份地步。羅瑞先生,對一個頭腦空空的姑娘的忸妮作態、虛榮無聊你是控制不了的。不要想去控制,否則你永遠會失望的。現在請你再也別提了。我告訴你,為別人我對此雖感到遺憾,可是為自己我倒感到高興。我的確非常感謝你,因為你容許我徵求了你的意見,也給了我勸告。你比我更瞭解這位小姐。你說得對,這事是根本辦不到的。」

  羅瑞先生大吃了一驚,呆呆地望著他。斯特萊佛先生用肩膀推著他往門外走去,擺出一副把慷慨、寬容和善意像甘霖一樣對著他那冥頑不靈的頭腦兜頭澆下去的模樣。「儘量往好處想吧,親愛的先生,」斯特萊佛說,「這事再也別提了。再一次謝謝你容許我徵求了你的意見,晚安!」

  不等羅瑞先生知道自己在哪裡,他已經進入了黑暗之中。斯特萊佛先生已回到沙發上躺了下來,對著天花板眨巴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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