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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酒店(3)


  「是他自己的意思麼?」

  「他非如此不可。他們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接手時——那對我有危險,我必須小心——他就是那樣,現在還是那樣。」

  「他的變化很大麼?」

  「變化!」

  酒店老闆停下腳步,一拳揍在牆上,發出一聲兇狠的詛咒,這個動作比什麼直接的回答都更有力。羅瑞先生和兩個夥伴越爬越高,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這樣的樓梯和附屬設施現在在巴黎較為擁擠的老市區就已經是夠糟的了,在那時對於還不習慣的、沒受過鍛煉的人來說更是十分難堪。一幢大樓便是一個肮髒的窠。大樓的每一個居室-一就是說通向這道公用樓梯的每一道門裡的一間或幾間住房——不是把垃圾從窗口倒出去,就是把它堆在門前的樓梯口上。這樣,即使貧窮困乏不曾把它看不見摸不到的肮髒籠罩住戶大樓,垃圾分解所產生的無法控制、也無可救藥的肮髒也能叫空氣污染。而這兩種污染源合在一起更叫人無法忍受。樓梯所經過的就是這樣一個黑暗陡峭、帶著髒汙與毒素的通道。賈維斯·羅瑞因為心緒不寧,也因為他年輕的同伴越來越激動,曾兩次停下腳步來休息,每次都在一道淒涼的柵欄旁邊。還沒有完全敗壞,卻已失去動力的新鮮空氣似乎在從那柵欄逃逸,而一切敗壞了的帶病的潮氣則似乎從那裡撲了進來。通過生銹的柵欄可以看到亂七八糟的鄰近地區,但更多的是聞到它的味道。視野之內低於聖母院兩座高塔塔尖和它附近的建築的一切沒有一件具有健康的生命和遠大的希望。

  他們終於爬到了樓梯頂上,第三次停下了腳步。還要爬一道更陡更窄的樓梯才能到達閣樓。酒店老闆一直走在前面幾步,就在羅瑞先生身邊,仿佛害怕那小姐會提出問題。他在這裡轉過身子,在搭在肩上的外衣口袋裡仔細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把鑰匙來。

  「那麼,門是鎖上的麼,朋友?」羅瑞先生吃了一驚,說。

  「是的,不錯,」德伐日的回答頗為冷峻。

  「你認為有必要讓那不幸的人這樣隔絕人世麼?」

  「我認為必須把他鎖起來,」德伐日先生皺緊了眉頭,靠近他的耳朵低聲說。,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他鎖起來過的日子太長,若是敞開門他會害怕的,會說胡話,會把自己撕成碎片,會死,還不知道會遭到什麼傷害。」

  「竟然可能這樣麼?」羅瑞先生驚叫道。

  「竟然可能麼!」德伐日尖刻地重複道。「可能。我們這個世界很美好,這樣的事是可能的,很多類似的事也是可能的,不但可能,而且幹了出來一-幹了出來,你明白不!——就在那邊的天底下,每天都有人幹。魔鬼萬歲!咱們往前走。」

  這番對話聲音極低,那位小姐一個字也沒有聽見。可這時強烈的激動已使她渾身發抖,臉上露出嚴重的焦慮,特別是露出害怕和恐懼。羅瑞先生感到非得說幾句話安慰她一下不可了。

  「勇氣,親愛的小姐!勇氣!業務!最嚴重的困難很快就會過去。一走進門困難就過去了,然後你就可以把一切美好的東西帶給他,給他安慰和快樂了。請讓我們這位朋友在那邊攙扶著你。好了,德伐日朋友,現在走吧。業務,業務!」

  他們放輕腳步緩慢地往上爬。樓梯很短,他們很快便來到了頂上。轉過一道急彎,他們突然看到有三個人彎著身子,腦袋擠在一道門邊,正通過門縫或是牆洞專心地往屋裡瞧著。那三人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急忙回過頭來,站直了身子。原來是在酒店喝酒的那三個同名的人。

  「你們一來,我吃了一驚,竟把這三位朋友給忘了,」德伐日先生解釋說,「你們都走吧,幾位好夥計,我們要在這兒辦點事。

  那三人從他們身邊側身走過,一聲不響地下了樓。

  這層樓似乎再也沒有別的門。酒店老闆目送三人走開,才直接來到門邊。羅瑞先生略有些生氣地小聲問道:

  「你拿曼內特先生作展覽麼?」

  「我只讓經過選擇的少數人看。這你已經看到了。」

  「這樣做好麼?」

  「我認為很好。」

  「這少數人都是些什麼人?你憑什麼作選擇?」

  「我選中他們,因為他們是真正的男子漢,他們都使用我的名字——雅克是我的名字——讓他們看看會有好處的。夠了,你是英國人,是另外一回事。請你們站在這兒等一等。」

  他做了一個警告的手勢,讓他們別再往前走,然後彎下腰,從牆上的縫隙裡望了進去,隨即抬起頭,在門上敲了兩三下——顯然只是想發出聲音,再沒有其它的目的。懷著同樣的目的他把鑰匙在門上敲了三四下,才笨手笨腳地插進鎖孔,大聲地轉動起來。

  那門在他手下向裡面慢慢打開。他往屋裡望瞭望,沒有出聲。一點輕微的聲音作了某種回答,雙方都只說了一兩個音節。

  他回過頭招呼他倆進去。羅瑞先生用手小心地摟住姑娘的腰,扶住她,因為他覺得她有些站立不穩了。

  「啊一-啊——啊,業務,業務!」他給她鼓勁,但面頰上卻閃動著並非業務的淚光。「進來吧,進來吧!」

  「我害怕,」她發著抖,說。

  「害怕什麼?」

  「害怕他,害怕我的父親。」

  她的情況和嚮導的招手使羅瑞先生無可奈何,只好把那只放在他肩上的發著抖的手臂拉到自己脖子上,扶她站直了身子,匆匆進了屋,然後放下她,扶她靠緊自己站住。

  德伐日掏出鑰匙,反鎖上門,拔出鑰匙拿在手裡。這些事他做得緩慢吃力,而且故意弄出些刺耳的聲音。最後,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到窗邊站住,轉過頭來。

  閣樓原是做儲藏室堆放柴禾之類的東西用的,十分陰暗;那老虎窗樣的窗戶其實是房頂的一道門,門上還有一個活動吊鉤,是用來從街而起吊儲藏品的。那門沒有油漆過,是一道雙扇門,跟一般法國式建築一樣,從當中關閉。為了禦寒,有一扇門緊緊關閉,嶽扇也只開了一條縫,誘進極少的光線。這樣,乍一進門便很難看見東西。在這種幽暗的環境裡,沒有經過長期的適應和磨練是無法進行細緻的工作的。可是現在這種工作卻在這裡進行著。因為一個白髮老人正坐在一張矮凳上,背向著門,面向著窗戶,佝僂著身子忙著做鞋。酒店老闆站在窗前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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