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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那個爬蟲!」蔔特答。

  「什麼爬蟲?」匹克威克先生說,四面看著很怕踩了什麼長得特別大的黑甲蟲,或者像生了水腫病的大蜘蛛。

  「那個爬蟲,」蔔特低聲說,拉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臂,手指那個陌生的客人,「那個爬蟲——史羅克,《獨立報》的!」

  「或許我們還是避開的好,」匹克威克先生低聲說。

  「決不,先生,」卜特答——在猶豫不決中鼓著酒後的勇氣——「決不。」說了這些,卜特先生就在對面的一把高背長靠椅上坐好,從一小卷報紙裡選出一張,開始閱讀著,對抗他的敵人。

  卜特先生當然看的是《獨立報》,史羅克先生呢,當然是《新聞報》;兩位紳士各自用懷恨的大笑和諷刺的鼻息明白表示他對另一位的作品的輕視;隨後,他們開始運用更公然的說法,類似「荒謬」、「卑劣」、「兇惡」、「騙子」、「無賴」、「囗」、「齷齪」。「粘液」、「陰溝水」等批評字眼。

  鮑伯·索耶和班·愛倫兩位先生懷著一定程度的快樂看著,這種種敵對和仇恨的表示,甚至於附帶著給那正被他們用勁抽著的雪茄添了很大的味道。到他們開始覺得乏味的時候,愛玩鬼把戲的鮑伯·索耶先生極有禮貌地對史羅克說:

  「你看夠了你的報紙的時候,先生,請允許我看一看吧?」

  「你會發現你為這可鄙的傢伙費神是很不值得的,先生,」史羅克答,投給了蔔特一種撒旦式的斜視。

  「這張你現在就可以拿去,」蔔特抬起頭來說,忿怒得臉色發白,並且由於相同的原因話聲都顫抖著。「哈!哈!這個傢伙的無恥會叫你覺得很有趣呢。」

  「東西」和「傢伙」都是用著重的強調口吻說的;兩位編輯先生的臉開始因為挑戰而發燒了。

  「這個可憐人的下流惡劣極了,」蔔特說,裝做對鮑伯·索耶說話,卻怒衝衝地斜視著史羅克。

  這時,史羅克先生非常開心地大笑一聲,把報紙疊得便於讀新的一欄的樣子,說,這個傻瓜真叫他覺得有趣。

  「這傢伙是一個多麼不知廉恥的冒失鬼呵,」蔔特說,臉從粉紅色變成大紅色了。

  「你讀過這個人的什麼笨話嗎,先生?」史羅克問鮑伯·索耶說。

  「從來沒有,」鮑伯答:「寫得特壞嗎?」

  「啊,壞極了!壞極了!史羅克答。」

  「的確!噯呀,太可怕了!」蔔特在這當兒大叫說,一面還裝做認真在看報。

  「若你能夠吃力地看幾句惡毒、下賤、虛偽、偽誓、欺詐和偽善的文章,」史羅克說,把報紙遞給鮑伯,「那你可能有所獲,就是這不合法的愛講廢話的人的文筆會引得你發一陣大笑。」

  「你說什麼,先生?」蔔特問,抬著頭,激昂得渾身發抖。

  「那關你什麼事,先生?」史羅克答。

  你說不合文法的愛講廢話的人,是嗎,先生?」蔔特說。

  「是的,先生,是我說的,」史羅克答:「我還要說藍色的討厭東西,先生,若你更歡喜那說法的話;哈!哈!」

  卜特先生對於這詼諧的侮辱不屑一顧,只是悠閒地疊起他那份《獨立報》來,小心地撳撳平,放在靴子底下踩碎,彬彬有禮地對上面吐一口唾沫,於是把它扔進火爐。

  「瞧,先生,」卜特說,從爐灶旁邊退開,「對付辦這報的蝮蛇,我就用這樣的方法,要不是我——算他運氣——被國家的法律束縛著的話。」

  「就這麼對付他吧,先生!」史羅克叫,跳起來:「在這種時候,先生,他是肯定不向法律求救的。對付他吧,先生!」

  「聽呀!聽呀!」鮑伯·索耶說。

  「再公平也沒有了,」班·愛倫先生說。

  「就這麼對付他吧,先生!」史羅克又說一遍,聲音特別大。

  卜特先生對他射了鄙夷不屑的眼色,那眼光會叫一隻鐵貓也畏縮呢。

  「就這麼對付他吧,先生!」史羅克又說,聲音比剛才更大。

  「我不,先生,」卜特答。

  「啊,你不,你不嗎,先生?」史羅克先生用嘲諷的態度說:「你們聽見啦,紳士們!他不;不是因為他害怕;啊,不是,他不。哈!哈!」

  「我把你當作,先生,」卜特先生說,被這譏諷打動了,「我把你當作一條蝮蛇。我以為你,先生,是一個因為最無恥。丟臉和可僧的社會活動而使自己不肯于人群的人。先生,無論是你個人方面或者政治方面,我都把你看作一條最無比的和最純粹的腹蛇。」

  這憤慨的「獨立者」沒有聽完這種人身攻擊,就抓起他的塞滿了零碎東西的氈袋,趁蔔特轉過身去的時候,把它舉在空中,讓它打了一圓圈落到蔔特頭上,恰好打中蔔特的是裝著一把大頭髮刷子的那個袋角,因此發出一聲全廚房都能聽見的銳利的「撲通」聲,並且使蔔特馬上跌在地上了。

  「紳士們,」蔔特跳起來抓住一把火鏟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叫,「紳士們!看上天的面上好好想想——救命啊——山姆——來——請你們——來勸架呀,大家來呀。」

  匹克威克先生這樣不連貫的叫喚著,沖進狂怒的交戰者之間,趕上去正好身體這一邊受了氈袋的打擊,另外一邊受了火鏟的捶打。不清楚是伊頓斯威爾的公意的代表們怨恨得盲目了呢,還是因為這兩位精明論客看出來有第三者在他們中間承受一切打擊這種好處呢,總之他們對於匹克威克先生一點兒不加注意,只顧非常有勁地激戰著,毫無懼色地頻頻運用氈袋和火鏟。匹克威克先生無疑要由於他的仁慈干預而足足地挨一頓打了,幸好維勒先生聽見了主人的叫喚,沖了進來,隨即抓起一個麵粉袋把那位雄偉的卜特連頭帶肩套住,緊緊抓住了他的兩肘,很有效地攔住了這場衝突。

  「把另外那個瘋子的氈袋拿掉,」山姆對班·愛倫和鮑伯·索耶說,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在旁邊躲躲閃閃,每人手裡拿著一根烏龜殼做的刺絡針,預備給第一個被打昏的人放血。「把它丟下來,你這無聊的小人兒,要不我就把你悶死在裡面。」

  「獨立者」被這些威脅嚇住了,也是喘著氣,所以就讓人家繳了械;維勒先生從卜特身上取下了滅燭帽,向他下了一個警告放他自由。

  「你們安靜睡去吧,」山姆說,「要不我就把你們兩人同放在一張床上,讓你們紮住了嘴巴打個分曉,就是有一打人玩這些把戲的話,我也這麼辦。你呢,先生,請你到這裡來吧。」

  對主人這麼說了,山姆就拉住他的手臂,帶他走了,同時,敵對的編輯先生們在鮑伯·索耶先生和班傑明·愛倫先生各別監視之下被老闆分頭領去睡覺;他們一路走,一路吐出許多極為難聽的恐嚇話,並且含糊其辭地約定第二天拚個你死我活。然而當他們思量一番之後,覺得他們在印刷品上拚一拚更好一些,所以他們就不再耽擱地重新開始了不共戴天的敵對行為;而他們的英勇就響遍了全伊頓斯威爾——在紙上。

  第二天一早,別的旅客都還沒有起床,他們就各自搭了一輛馬車走了;現在天氣已經晴朗了,那輕馬車上的夥伴們就又把他們的臉朝著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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