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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弗利特監獄的這一部分,就是匹克威克先生站在那裡的由牆壁圍成的場子,恰好寬闊得滿能夠做一個板球場:一邊當然就是圍牆,另外一邊是監獄的一部分——這裡正對著(或者不如說假使沒有圍牆的話就是正對著)聖保羅大教堂。許多的承擔者,帶著百無聊賴的神態在那裡蕩著或坐著,他們之中的大部分是在監獄裡等待上破產法庭去被宣告「垮臺」的日子,而另外一些卻已經在那裡扣押了一期又一期,盡可能在虛度年華。有幾個襤褸不堪,有幾個穿得漂漂亮亮,污穢的很多,清潔的很少;但是全都像動物園裡的野獸一樣沒精打采,在那裡懶洋洋地閑著瞎混,和走動著。

  有許多人在懶洋洋地靠在俯瞰運動場的那些窗戶口;有的在和下面熟人大聲地談話,有的在和下面的一些養撞的擲球手玩球;另外一些在看著人家打板球,或者注意著報分數的孩子們。污垢的、穿著高跟鞋的女人們在通到位於場子一角的廚房去的路上走來走去;另外一個角落裡,孩子們叫著、打著和玩著;球柱的翻滾和玩球的人們的叫喚,不斷地和這些以及其他千百種聲音混雜著;完全是一片喧嘩和騷亂——除了幾碼之外的一個可憐的小棚子裡,那裡安靜而恐飾地停著昨天夜裡死掉的高等法院犯人的屍體,等候著驗屍的作弄,屍體!這個法律家的術語所指的就是組成活人的一切憂慮、愛戀、希望的悲苦之動亂回旋的總體呵。法律佔有了他的身體;它現在停在那裡,裹著屍衣,作為法律的大慈大悲的莊嚴的證物。

  「你要去看看使用嗓子的鋪子嗎,先生?」喬伯·特拉偷問。

  「你說的什麼?」匹克威克先生反問。

  「使用嗓子鋪子啊,先生?」維勒先生插嘴說。

  「那是什麼呢,山姆?鳥店嗎?」匹克威克先生問。

  「上帝保佑你,不是的,先生,」喬伯回答說:「店鋪,先生,就是賣燒酒的地方呀。」於是喬伯·特拉偷先生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任何人都不能把燒酒拿進債務人監獄,違犯者要受到重罰;而這種商品卻是拘禁在裡面的女士們和紳士們所非常看重的東西:所以不知哪個投機的看守,為了某種撈外快的原故,默許兩三個犯人零售杜松子酒這種受寵愛的東西,為了使他們自己落點好處。

  「這個辦法,先生,已經逐漸推廣到所有的債務人監獄裡了,」特拉偷先生說。

  「這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山姆說,「除了送錢給看守的,無論誰想做這種壞事,看守們都非常小心地加以禁止,所以有時報紙上稱讚他們的機警呢;這有兩種結果——嚇得別人不敢做這門生意,和抬高他們自己的人格。」

  「完全是這樣的,維勒先生,」喬伯贊許的說。

  「對,但是這些房間沒有被搜查,看看有沒有燒酒藏在裡面?」匹克威克先生說。

  「當然搜查過的羅,先生,」山姆答:「不過看守們事先就知道了;通知了叫叫兒,你去看的時候大約只好暗自在肚子裡叫叫罷了。」

  這時,喬伯已經敲了一扇門,有一位蓬頭的紳士開了,他們走進去之後他又把門閂了,於是咧開嘴巴露齒一笑;喬伯報之以同樣一笑,山姆也是:匹克威克先生呢,覺得人家或許希望他也如此,就一直微笑到這會晤的最後。

  蓬頭的紳士似乎對於他們的交易上的這種無言的宣佈頗為滿意;從他的床下拿出一隻扁平的石頭子,那大約可以裝兩誇爾,從裡面倒出三杯杜松子酒,喬伯·特拉偷和山姆用非常熟練的態度喝了下去。

  「還要嗎?」那位叫叫兒紳士說。

  「不要了,」喬伯·特拉偷答。

  匹克威克先生付了錢,門撥了閂,他們走了出來;洛卡先生正好走過,蓬頭紳士對他友善地點點頭。

  匹克威克先生從這裡走出以後,走遍了所有的過道,上下了所有的樓梯,又重新在院子裡各處兜了一圈。監獄的居民們大體上似乎全是彌文斯、史門格爾、牧師、屠夫和腿子的重重複複。在每個角落裡,都是一樣地污穢,同樣地騷亂和喧囂,有同樣的特徵;在最好的方面或最壞的方面都是一樣的。整個的監獄似乎是不安定而騷亂的,而人們來來去去地爬過、掠過,好像不安的睡夢中的黑影。

  「我看夠了,」匹克威克先生投身于自己的小房間裡的一隻椅上的時候說。「這些景象讓我頭痛,我的心也痛。從此以後我要做我自己房間的囚犯了。」

  匹克威克先生頑強墨守著這個決定。整三個月,他都是整天關在房裡;只在夜裡偷偷地出去呼吸新鮮的空氣,那時候他的同獄的難友們大部分已經睡在床上或者正在房間裡喝酒。他的健康顯然開始因為嚴密的監禁而受到損害了;但是,無論潘卡和他的三位朋友的屢次請求,或者塞繆爾·維勒先生的更加常常提出的警告和勸誡,都不能使他把頑強的決定改變。

  第46章 記述微妙的感情的一幕動人的情景,連帶著道孫和福格兩位先生所做的趣事

  在七月末一周的一天,有一輛單馬雙輪馬車,號頭不詳,在高斯維爾街上疾馳而行;除了車夫,還有三個人擠在裡面,車夫呢,當然是坐在他所特備的那個旁邊的駕駛座上;在帷幕上面,掛著兩條披肩,顯然是屬￿坐在帷幕下面的兩位潑婦相的婦女的;她們之間藏著一位紳士,被壓縮在很小的範圍之內,他的神態又遲鈍又老實,每次鼓起勇氣來說話,總被上面所提的那兩位潑婦相的婦女之一所打斷。

  這時候,兩位潑婦相的婦女和那位遲鈍的紳士正在向車夫發出互相矛盾的命令,目的都是要他把車子開到巴德爾太太家的門口,不過遲鈍的紳士反對並且公然違反兩位潑婦相的太太的意見,認為那大門是綠色的而不是黃色的。

  「停在綠色大門的房子面前,車夫,」遲鈍的紳士說。

  「啊!你這頑固的人!」潑婦相的太太之一叫著說。「車夫,到黃色大門的房子面前去。」

  聽了這話,那位在綠色大門的房子面前突然使勁勒住馬、因而把馬拉得如此之高幾乎使它跌進車子來的馬車夫,就讓那牲口的前腿重新落了地,原地不動。

  「我到底要到哪裡?」車夫問。「你們自己先弄清楚問題吧。我要問的一句話就是這句?」

  這時候爭執更加劇烈地開始了;那匹馬被一隻蒼蠅在鼻子上麻煩著,馬車夫就根據抗激法[注]的原則,仁慈地利用閒暇時間抽它的頭。

  「多數就是勝利,」潑婦相的太太之一終於說了。「到黃色大門的房子去,車夫。」

  單馬雙輪車沖向黃色大門的房子,「弄出」——照潑婦相的太太之一得意洋洋所說的——「真比坐了自備馬車夫來還要神氣的聲響」,於是車夫下車扶了兩位太太出來以後——但是,從一扇窗戶裡伸出來的托馬斯·巴德爾少爺的小小的圓腦袋,卻在離開幾家的一所房子裡,那可是紅色的大門。

  「氣人,」上面說的那位潑婦相的太太說,對遲鈍的紳士拋了一道令人畏縮的眼神。

  「我親愛的,那不是我的過錯呵,」那紳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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