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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讓我想想看,」這位法律權威說——「我剛才說什麼來著,紳士們?」

  「我想你是說你不反對照樣再來一杯,先生,」維勒先生說,帶著一本正經的滑稽神情。

  「哈,哈,」派爾先生大笑。「不妨,不妨。真是個專家!在這樣大清早上,那未免是一種太好的——罷了,我不知道,我的好人——不妨再來一杯吧,隨你高興,哼!」

  這最後的聲音是一聲莊嚴而高貴的咳嗽,因為派爾先生看見他的聽眾裡面有人有發笑的非禮傾向,所以覺得應該這麼來一下。

  「已故的法官大人是非常喜歡我的,紳士們,」派爾先生說。

  「而且他是非常可欽佩的人呢,」維勒先生插嘴說。

  「注意,」派爾先生的訴訟委託人贊同地說。「為什麼他會不是這樣的人呢?」

  「啊——的確啊!」一個臉孔很紅的人說;他一直還沒有說過話,而且看樣子極像不會再說什麼似的。「他為什麼不是呢?」

  一陣喃喃的同意聲掠過人群。

  「我記得,紳士們,」派爾先生說,「有一次和他一起吃飯;——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是一切就像預備二十個人吃飯一樣豐富——一顆大印放在他右手的自動食品架上,一個帶囊發[注]。穿盔甲的人守著職仗[注],帶著出鞘的刀,穿了長絲襪——那是永遠如此的,紳士們,無論日夜;那時他說話了,『派爾,』他說,『不是假殷勤,派爾。你是個天才;你能夠叫任何人通過破產法庭這一關,派爾;你的國家要以你為光榮。』這一字一句都是他說的——『我的大人,』我說,『你在恭維我。』——『派爾,』他說,『假使我是恭維,我就該受處罰。

  「他那麼說的嗎?」維勒先生問。

  「他嘛,」派爾答。

  「唔,那麼,」維勒先生說,「我說國會應該辦這件事;如果他是一個窮人,他們早就不饒他了。」

  「不過,我的好朋友,」派爾爭論說,「那是私下說的啊。」

  「什麼?」維勒先生說。

  「私下說的。」

  「啊!很好,」維勒先生想了一下之後答。「假如他私下處罰自已,那當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然是的囉,」派爾先生說。「那種區別是很明顯的,你看得出的呀。」

  「那麼事情就完全不同了,」維勒先生說。「說下去吧,先生。」

  「不;我不說了,先生,」派爾先生說,聲調低沉而嚴肅。「你提醒了我,先生,那談話是私人的——私人的和秘密的,紳士們。紳士們,我是一個專家。在這一行裡我也許很受人看重,也許並不。大部分的人都知道的。我什麼都不說。在這個房間裡,已經發表過許多傷害我的高貴的朋友的聲譽的議論。你們要原諒我,紳士們;我疏忽了。我覺得不得到他的同意我沒有權利提這件事,謝謝你,先生;謝謝。」派爾先生這麼說了之後,就把手插進口袋,惡狠狠地皺著眉頭向大家看看,懷著可怕的決心把三個半便士銅幣捏得軋軋直響。

  剛作出這種有道德的決定之後,學徒和藍色公文袋——他們是形影不離的伴侶——橫衝直撞地沖進房來,說(至少學徒說了,因為藍色公文袋沒有參加發言)案子馬上開庭了。一接到這消息,全體連忙趕到對街,開始向法庭裡擠——這種預備工作照平常的情形計算要花費二十五到三十分鐘的時間。

  維勒先生因為是胖子,所以立刻沖進人群,希望能夠擠到一個適合於他的地方。他的成就和他的期望可不十分相同等;因為他疏忽了,忘了脫掉帽子,所以重重地踩到了一個沒有看清面目的人的腳趾,那人就把他的帽子打得罩在他的眼睛上。顯然,那人馬上就後悔自己莽撞了;因為,他喃喃地發出一聲不清晰的驚呼,就把老頭子拖到過道裡,經過一番猛烈的掙扎以後,解放了他的頭和臉。

  「塞繆爾!」維勒先生能夠看見他的救星之後,叫喚說。

  山姆點點頭。

  「你是個又孝順又愛父母的孩子啊,是不是?」維勒先生說,「把你的老父親的帽子拉得遮住眼睛?」

  「我怎麼知道你是誰呀?」兒子答。「你以為憑著你的腳的重量我就知道是你嗎?」

  「唔,不錯,山姆,」維勒先生回答說,立刻心就軟了:「不過你在這裡幹什麼?你的老闆在這裡沒有好處的,山姆。他們不會通過那種判決書;他們不會通過的,山姆。」於是維勒先生懷著高貴的尊嚴搖搖頭。

  「多麼固執的老滑頭呵!」山姆喊,「老是什麼判決書呀,不在場的證明書呀,等等。誰說過什麼判決書的呢?」

  維勒先生沒有回答,但是又極其胸有成竹地搖一搖頭。

  「別再讓你那腦袋瓜子亂動了,如果你不想叫它的發條完全脫樣,並且要按道理行事的話,」山姆不耐煩地說。「我昨天夜裡到格蘭培侯爵找你去了。」

  「你看見格蘭培侯爵夫人沒有呀,山姆?」維勒先生問,歎了一口氣。

  「看見了,」山姆答。

  「那可愛的人看來怎麼樣?」

  「很古怪,」山姆說。「我想她是在用太多的波羅甜酒和其他這類猛烈的藥品在慢慢地自殺呢。」

  「你這話是真的嗎,山姆?」老的說,非常認真。

  「當真的,」小的答。

  維勒先生抓住兒子的手,握一握,又放開。他這樣做的時候臉上有一種表情——不是憂愁或恐懼,倒是有點懷著希望的甜蜜和溫和的性質。並且,當他慢慢說出下面的話的時候,一種「聽天由命」的,甚至是高興的光彩掠過他的臉孔:「我不能十分確定,山姆;我不想說我是完全肯定的,免得將來失望,不過我的確覺得,我的孩子——我的確覺得——那牧師是得了肝病啦!」

  「他的氣色不好嗎?」山姆問。

  「他臉色蒼白得很厲害,」父親答,「除了鼻子比往常更紅了以外。他的胃口不過平平常常,可是喝起酒來可真驚人。」

  維勒先生說過這話,想甜酒的念頭似乎闖進了他的腦子,因為他顯出憂鬱和滿腹心事的樣子;很快就恢復過來,可以由許多雙眼睛證明,因為他一向只是在特別高興的時候才如此。

  「得啦,」山姆說,「說說我的事情吧。你注意聽著,在我說完之前不要開口。」說了這樣簡短的序言,山姆就盡可能簡潔地敘述了一下他和匹克威克先生最後一次令人難忘的談話。

  「他一個人留在那裡,可憐的人!」大維勒先生叫,「沒有人陪他!那不行的,塞繆爾,那不行的。」

  「當然不行的,」山姆斷言說:「我來找你之前,就知道的。」

  「唉,他們會活活地吃掉他的,山姆,」維勒先生喊。

  山姆點頭表示同意。

  「山姆,」維勒先生用隱語說,「他進去的時候是生的,出來的時候呢,焦得那麼厲害,連最熟的朋友也不認得他了。紅燒鴿子也比不上他呀,山姆。」

  山姆·維勒又點點頭。

  「不應該那樣的,塞繆爾,」維勒先生嚴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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