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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他們中間有一個是牧師,」洛卡先生說,一面說一面在一小片紙頭上填寫什麼:「另外一個是屠夫。」

  「哦?」匹克威克先生喊。

  「一個屠夫,」洛卡先生重複一遍;把筆尖在寫字桌上一敲,以便醫治它書寫不便的毛病。「他原來是條多麼徹底的好漢呀!你記得湯姆·馬丁嗎,南迪?」洛卡先生對門房裡另外一個男子說。那人正用一把二十五刃的小刀子削鞋子上的泥。

  「我想是我記得的,」被問的人回答說,在人稱代名詞上用了很強的重音。

  「哎呀!」洛卡先生說,慢騰騰擺著頭,茫然凝視著面前的鐵欄窗戶外面,就好像沉醉地回憶著他青年時代的什麼和平情景:「他在碼頭旁邊的狐狸揍那運煤夫的事就像是昨天哪。我覺得我現在還能夠看見他由兩個守街的人扶著走在海濱路上,傷痕使他清醒了點兒,右眼皮上敷了藥,貼了褐色紙,還有那只後來咬了那小孩子的可愛的惡狗跟在他後面。時間真是多古怪的東西阿,是不是,南迪?」

  聽他說話的那位紳士,似乎是沉默寡言喜歡深思的那一類人,僅僅應了一聲;洛卡先生抖抖身子騙走了剛才不自覺中露出的詩意而憂鬱的思緒,屈尊用來搞生活上的繁瑣事務,重新拿起筆來。

  「你知道第三位是什麼人嗎?」匹克威克先生問,關於他的未來夥伴們的這種描寫並不十分令他滿意。

  「那個辛普孫是什麼樣的人呢,南迪?」洛卡先生對他的同伴說。

  「哪個辛普孫?」南迪說。

  「就是這位紳士要去和他同住的、三樓二十七號裡面的那個啊。」

  「啊,他呀!」南迪回答說:「他什麼也算不上。以前是個賣假藥的:他現在是個跛子。」

  「啊,我想起來了,」洛卡先生答,闔上那本簿子,把那一小片紙頭放在匹克威克先生手裡。「那就是票子,先生。」

  對於他的身體的這種簡捷的處置,使匹克威克先生非常摸不著頭腦,他走回監房,腦子裡盤算怎樣做才好。然而他相信,在採取任何措施之前,還是先去看看那些提出和他住在一起的三位紳士,並且和他們談談為好,於是他一直向三樓走去。

  他在過道裡摸索了一陣,並且試想在昏暗的光線裡辨認各個房門上的號碼,終於還是問了一個酒店雜役,他正好在從事早晨收拾酒具的工作。

  「二十七號是哪一間呀,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說。

  「過去第五個門,」酒店雜役答。「門上用粉筆畫著一個人,絞死了,還抽著煙斗。」

  匹克威克先生依照這個指示慢慢沿著過道前進,直到遇到上述樣子的「一位紳士的肖像」之後,就用食指的關節在他的臉上敲起來——先是輕輕地,後來響些。這樣重複了幾次卻毫無效果以後,他就冒昧推開門向裡窺視。

  房裡只有一個人,他正倚在窗口,幾乎失去平衡地探身窗外,非常執著地拼命往下面運動場上他的一個知己朋友的帽頂上吐口水。無論說話、咳嗽、打噴嚏、敲門,或者任何其他的吸引注意力的辦法都不能使這人覺察來了客人,所以匹克威克先生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就走到窗口前面,輕輕拉拉他的上衣的燕尾。那人很迅速地縮回頭和肩膀,對匹克威克先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用生氣的聲調問他有什麼——這裡是個罵人字眼——事。

  「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說,看看他的票子,「我想這裡是三樓二十七號吧。」

  「怎麼樣?」那位紳士答。

  「我因為接到這片紙頭所以到這裡來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說。

  「拿來瞧瞧,」那位紳士說。

  匹克威克先生照辦了。

  「我覺得洛卡是應該叫你到別的地片去住的,」辛普孫先生(因為他真是一條腿)像是很不滿意地停頓了一陣之後說。

  匹克威克先生也覺得如此;但是,在那情形之下,他認為最安全的辦法是保持沉默。

  辛普孫先生隨後默默想了一會兒,於是把頭探到窗外,打了一個尖銳的口哨,大聲叫喚了幾個什麼字眼,重複了好幾次。是什麼字眼,匹克威克先生聽不出;不過他推想那是馬丁先生的別號,因為下面的場子上有許多紳士立刻開始大叫「屠夫」!並且模仿著社會上這種上層的階級慣於每天用來使人知道他們出現在廣場柵欄附近的那種聲調。

  隨後的事情證實了匹克威克先生的印象的正確性;隔了幾秒鐘,一位按他年齡來說未免胖得過早的紳士,穿著作買賣人穿的藍斜紋布上衣,圓頭的高統靴子,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進了房間,後面緊跟著另外一位紳士,穿的是非常襤褸的黑衣服,戴一頂海豹皮帽。後面這一位,上衣用鈕扣子和別針交錯著一直扣到下巴底下,有一張很粗的紅面孔,看上去像個喝醉了的牧師,而他的確是喝醉了。

  這兩位紳士輪流看了匹克威克先生的住宿券之後,有一位表示說那是「搗蛋」,另一位確信那是「一個麻煩」。

  他們用這些非常通俗易懂的字眼發表了感慨之後,就在難堪的沉默中對匹克威克先生看看,並且用眼神交換了一下意見。

  「真氣人,我們三個人正睡得舒舒服服的,」牧師說,看看那三張床各自用毯子卷起來的污穢的被褥;它們在白天佔據著房間的一角,形成一條板子似的東西,上面放了用普通的帶藍花的黃色陶器製成的、裂了縫的舊臉盆、水罐和肥皂盒,「真氣死人。」

  馬丁先生用更強硬一些的字眼表示了同樣的意見;辛普孫先生呢,用許多沒有任何實質名詞的咒駡言語「大放牢騷」之後,就卷起衣袖來開始洗菜做飯了。

  當這事正在進行之際,匹克威克先生觀察了污穢不堪和濁悶不堪的房間。那裡沒有地毯、幃幕或窗簾的痕跡。甚至一個壁廚也沒有。毫無疑問,即使有一個的話,也沒有多少東西可放;不過,雖然東西的種類少,數量小,卻還是有麵包渣、乾酪片子。濕手巾、肉屑、衣服、殘缺不全的陶器、沒有噴嘴的風箱,也沒有尖的烤叉之類,散亂的放在三個無所事事的男子共同起居和睡覺的小房間裡,呈現出叫人看來很不舒服的景象。

  「我想這是有辦法解決的,」沉默了很久之後,屠夫說。「你覺得罰款怎麼樣呢?」

  「請你原諒,」匹克威克先生答。「你說的什麼?我不大明白。」

  「你覺得罰一點錢行嗎?」屠夫說。「正規的同房費是兩個半先令。你出三個先令吧。」

  「——還加上一個六便士的銀幣,」做牧師的紳士說。

  「行,那也沒有關係;不過每人多兩個便士罷了。」馬丁先生說。

  「那你覺得怎麼樣?我們一星期罰你三先令六便士。來吧!」

  「還要請一加侖啤酒,」辛普孫先生附和著說。「喂!」

  「當場喝下去,」牧師又接著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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