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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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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再這麼搞下去,山姆,」維勒先生說,還是那種低沉的聲調,「我,作為一個人,是義不容辭地要站起來請求對在座的人發表意見的。那邊第二條板凳上有個年輕女人,已經用早餐的杯子喝了九杯半;我看著她顯然脹大起來。」 要不是湊巧事情發生了變化:一大陣杯子碟子放下的聲響,宣佈喝茶結束,維勒先生無疑是會把他的善心付之實行的。磁器被拿開了,鋪著綠色粗絨臺布的桌子被放到房間中央了,這晚的正事就由一位禿頭的、穿著褐色短褲的、矮小的令人注目的男子發動起來,他冒著折斷穿在短褲裡的兩條瘦小腿子的危險,突然狂奔上樓,說: 「女士們先生們,我推選我們的優秀的教友安東尼·赫姆先生做主席。」 婦女們聽了這個提議,集體揮動了一陣精美的手絹;那位性急的短小男子就真的抓住赫姆先生的肩膀,把他「推」進一張曾經是只椅子的桃花心本做的東西。又揮動了一陣手絹;那位瘦弱的、永遠冒汗的、白臉的赫姆先生,謙恭地鞠了一躬,使婦女們大為讚揚;於是正式就座。隨後穿褐色短褲的小人兒要求大家肅靜,赫姆先生站起來說話——他說,在布力克街分會今天到會的諸位兄弟姐妹的允許之下,秘書可以宣讀本分會幹事會的報告;這個建議又弓愧手絹的一陣揮舞。 秘書用一種令人注目的方式打了個噴嚏,而每當會場上要幹什麼大事就總會侵犯會眾的那種咳嗽也已經適度地完成之後,就宣讀了以下的文件: 禮拜堂聯合戒酒協會的 布力克街分會幹事會報告書 幹事會在過去一月中進行了他們愉快的勞動,以不可言喻的快慰報告「戒酒會」會員的附帶的情況下。 赫·華卡,裁縫,妻子一人,兩個孩子。承認在境況比較好的時候有經常喝麥酒和啤酒的習慣;他不能確定二十年來是否每星期不嘗兩次「狗鼻子」,這,幹事會經過調查之後知道是一種混合飲料,裡面有熱的黑啤酒、濕糖、杜松子酒和豆蔻。(哼了一聲,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叫了一聲「一點不錯!」)現在失業了,一文不名;以為一定是由於黑啤酒,(歡呼)或者是由於他的右手不管用了,究竟哪一點拿不定,但是覺得有一件事情倒是很有可能的;假使平生只喝水不喝別的,那末他的工友們決不會用一根鏽針戳他,以致使他發生這樁災禍。(歡呼)要是只喝冷水不喝別的,那就永遠也不會覺得口渴。(大家鼓掌) 貝特塞·瑪丁,寡婦,一個孩子!一隻眼睛。白天出去做短工和洗滌;天生就只有一隻眼睛,但是知道她的母親喝裝在酒瓶裡的黑啤酒,所以假使原因就在這裡的話並不足為奇。(大歡呼)這並不是不可能的,假使她一直禁酒,也許她這時候有兩隻眼睛也未可知。(大鼓掌)她每到一個地方工作總是要求每天十八便士、一品脫黑啤酒和一杯燒酒;不過自從當了布力克分會的會員,她就要三先令六便士了。(這個極其有意味的事實的宣佈,獲得了震耳欲聾的熱情的擁護。) 享利·貝勒,多年以來一直在各種團社的宴會上當敬酒的司儀,那時候他喝了大量的外國酒:也許有的時候帶過一兩瓶回家,這已經不能確定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要是他帶過,那一定喝掉了。他感覺很消沉和憂鬱,非常地心神不安,而且經常感到口渴;他相信一定是他常常喝的那些葡萄酒在作怪。(歡呼)現在失了業;從來沒有利用任何機會喝過一滴外國酒。(巨大的讚美聲) 市長和執行官和市議會的幾位委員的貓食承辦人,托馬斯·波登(宣佈了這位紳士的名字和時候引起了屏息無聲的高度興趣)有一條木腿;他覺得,在石子上走路,木腿是很破費的;所以經常是用舊木腿,每天夜裡常常喝一杯攙上熱水的杜松子酒——有時兩杯。(深深地歎息聲)發現舊木腿很快就裂開和腐爛了;得到堅決的勸告,說木腿的構造是受到了杜松子酒的暗中損害。(持久的歡呼)現在買了的新木腿,而且只喝水和淡茶。新木腿比從前那些舊的木腿經用兩倍,這一點他完全歸功於他的戒酒。(勝利的歡呼) 安東尼·赫姆現在建議大家唱個歌取樂。為了他們合理性的和道德的享受,莫德林教友把《誰不知道那快樂的船夫?》的美麗辭句配上了《第一百首古歌》的調子,他唱的時候要請大家一起和唱。(大鼓掌)他要借這機會表白他堅強的信念,他認為這首詩是已故的狄布丁先生看到自己早年生活的罪惡,寫來表現戒酒的好處的。它是一首《戒酒歌》。(旋風一般的歡呼聲)那動人的青年人服裝的整潔,蕩槳技巧的熟練,那使他能夠做到如同詩人的美麗辭句所說的: 搖啊搖,什麼都不要放在心上,的值得羡慕的心境,這一切綜合起來證明他肯定是一位喝水者。(歡呼)啊,一種多麼有德性的快樂呀!(狂熱的歡呼)結果那青年得到什麼報酬呢?讓今天在座的青年們都牢牢記住吧: 處女們都欣然地湧向他的小船。(大歡呼。婦女們也參加在內。)這個例子多好呀?婦女們,處女們,簇擁著青年船夫,激勵他沿著責任和節制的河流前進。但是,難道只是下層社會的處女們溫存他、安慰他和支持他?不! 在美麗的大城市女郎們的心目中,他永遠是第一。(大歡呼)柔弱的性別[注],全體像一個人是的——他抱歉,是像一個女人是的——集合在青年船夫身邊,而對於喝酒的人鄙夷地掉頭不顧。(歡呼)布力克街分會的男教友們都是船夫。(歡呼和大笑)這所房子就是他們的船;這些聽眾是處女們;而他(安東尼·赫姆先生)雖則卑微不足道,卻是「第一」。(無限的讚美聲) 「他所謂的軟弱的性別是指的什麼呀,山姆?」維勒先生問,是噓噓的耳語。 「女人們,」山姆說,也是那樣的聲音。 「他說得倒是不錯,山姆。」維勒先生答:「『她們一定是一種軟弱的性別——真是很軟弱的性別哪——要是她們讓他這樣的傢伙隨便欺騙的話。」 由於唱歌開始,所以打斷了老紳士其他的議論;正式唱之前,安東尼·赫姆先生先把歌辭每次兩行讀了一遍,以供聽眾們中間還不熟悉這個奇談的人參考之用。唱歌的時候那穿褐色短褲的小矮子消失了蹤影,唱完歌的時候他立刻趕回來了,用極其嚴重的表情對安東尼·赫姆先生說了幾句鬼話。 「我的朋友們,」赫姆先生說,舉起手作出一種懇求的姿勢,叫那些還有一兩行沒有唱完的胖老太太們安靜,「我的朋友們,咱們的道金分會的代表史的金斯教友在樓下等著。」 手絹又出現了一次,比以前揮得更有力量因為史的金斯先生在布力克街的婦女界是非常得人心的。 「我想,他可以上來,」赫姆先生說,帶著愚蠢的微笑看看四周,「泰格教友,讓他上來吧。」 被叫做泰格教友的那位穿褐色短褲的小矮子用很快的速度趕下樓,馬上又聽見他帶著可敬的史的金斯牧師跌跌撞撞走上樓梯的腳步聲。 「來了,山姆,」維勒先生低聲說,因為強忍著笑,臉都漲得發紫了。 「什麼都不要跟我說。」山姆答,「我受不住。他靠近門口了。我聽見他的頭撞著牆板和泥灰的聲音。」 山姆說著的時候,小小的門突然打開了,泰格教友出現了,緊跟著的是史的金斯牧師,他剛一進門,就發出一系列拍手、頓腳的聲音,還有手絹的揮舞;對於這一切快樂的表示,史的金斯教友毫無反應,只是向桌上蠟燭燈芯的最尖端瞪著狂亂的眼睛,嘴上帶著呆板的微笑;同時,身體來回晃著立都立不穩的樣子。 「你不舒服嗎,史的金斯教友?」安東尼·赫姆對他小聲說。 「我沒事,先生,」史的金斯先生答,是兇猛而又發音極其模糊的聲調:「我很好,先生。」 「啊,好吧,」安東尼·赫姆先生答,向後退了一兩步。 「我相信這裡沒有人敢說我不好吧,先生?」史的金斯先生說。 「啊,當然沒有,」赫姆先生說。 「我勸他還是不要那樣說的好,先生;我勸他還是不要那樣說的好,」史的金斯先生說。 這時聽眾們完全安靜無聲,有點不耐煩地等待著會議繼續開下去。 「你對大家講幾句話嗎,教友?」赫姆先生說,邀請地微笑一下。 「不用了,先生,」史的金斯答:「不講,先生。我不講,先生。」 會眾抬起眼皮相互看看;一陣驚訝的喃喃聲傳遍整個房間。 「我想,先生,」史的金斯先生說,解著上衣,說得聲音很大「我想,先生,這個大會是喝醉了,先生。泰格教友,先生!」史的金斯先生忽然更加兇猛了,突兀地轉過頭來對穿褐色短褲的小矮子說:「你喝多了,先生!」史的金斯先生說著就給了泰格教友一拳,因為他懷著一種值得欽佩的欲望,要促進大會的清醒的程度,和排除一切不正當的性質;這一拳正好打中了他的鼻尖,使那褐色短褲像閃電一般消失了。泰格教友被打得滾下了樓梯。 看到這些,婦女們發出一陣高聲而悲哀的嘶叫;分成三三兩兩地跑向她們所愛的男教友們,張開手臂抱住他們,免得他們遭受危險。這是一個情感問題的實例,差點送了赫姆的命,因為他特別得人心,蜂擁上來吊住他的脖子的女信徒們,和她們給予他的無數的撫慰,幾乎把他悶死;很多燈火忽然熄滅,屋裡只剩一片喧嘩和混亂。 「喂,山姆,」維勒先生說,非常鎮定地脫下外套,「你先出去,找個守夜的人來。」 「那你在這裡幹麼?」山姆問。 「你不用管我,山姆,」老紳士答:「我要與那個史的金斯算帳。」山姆還沒有來得及阻止,他英勇的父親就已經鑽到那房間的一個遠遠的角落裡,用熟練的手法對可敬的史的金斯牧師進攻了。 「走吧!」山姆說。 「來吧!」維勒先生叫了一聲;不再客氣,伸手就在可敬的史的金斯牧師頭上打了第一拳,然後在他周圍輕捷而精神抖擻地跳躍起來,以他這樣年紀的一位紳士,那樣子真是可觀之至。 山姆發現一切勸告都是沒有用的,就把帽子緊緊戴在頭上,把他父親的外套搭在臂彎裡,上前攔腰抱住老頭子,硬是把他拖下了樓,拖到街上,一直拖到轉角,這才把他放下,讓他站住。他們到那裡的時候聽見居民們的叫囂,那是他們在看可敬的史的金斯牧師被送到拘留所去過夜,他們還聽見向各方向散去的人群的喧雜聲,那些都是「禮拜堂聯合戒酒協會布力克街分會」的會員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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