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匹克威克外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恐怕那是很近似詩了,山姆,」維勒先生猶疑不定地說。

  「不,那不是,」山姆答,很快讀下去,避免在這一點上發生爭執。

  「『拒[注]受我,瑪麗,我親愛的、作你的範倫泰,[注]把我說的話好好想一想。——我親愛的瑪麗,我現在就此結束。』完了,」山姆說。

  「那有點兒像是突然煞住的,是嗎,山姆?」維勒先生問。

  「一點也不是,」山姆說,「她會希望還有下文,而這正是寫信的大藝術呀。」

  「唔,」維勒先生說,「那倒是有點道理的,但願你的後娘說起話來也能照這種有教養的原則辦事就好了。你不簽個名嗎?」

  「困難就在這裡,」山姆說:「想不出簽什麼名字好。」

  「簽上維勒,」這個姓氏的最年長的還活著的所有主說。

  「不行,」山姆說。「決不能在範倫泰節的信上簽自己的真實姓名的。」

  「那麼就簽上『匹克威克』吧,」維勒先生說:「這名字非常好,而且還是很容易拼的。」

  「一點兒都不錯,」山姆說。「我可以用一節詩來結束;你覺得怎麼樣?」

  「我可不喜歡,山姆,」維勒先生答。「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一個受人尊敬的馬車夫寫過詩,只有一個除外,他因為搶劫受到絞刑,在行刑前一夜寫出了幾節動人的詩;但是他只是一個坎怕威爾人,所以那是不足為例的。」

  可是卻不能阻止山姆打消寫詩的念頭,所以他在信的末尾簽上了:

  你的相思客

  匹克威克。

  於是把信很複雜交錯地疊好,在一個角上寫了一行向下傾斜的擠得密密的字:「寄隆福克州伊普斯威契市納普金斯市長家女僕瑪麗收」;封好了信,放在口袋裡,準備送到郵政總局去寄。這件重要事情辦好以後,大維勒先生就進行提出另外幾件,他是為了那幾件事才把兒子叫來的。

  「第一件是和你的東家有關係的事,山姆,」維勒先生說。「明天他要受審問了,對嗎?」

  「對,」山姆答。

  「那末,」維勒先生說,「我想他需要找幾個證人來證明他的人格,或者證明他當時是不在場的。我把這事想過了叫他放心好了,山姆。我已經找到幾個朋友,隨便哪一點都可以替他去作證,不過我的忠告是這樣的——不要介意人格,咬定了不在場。什麼都比不上說不在場好,山姆,再好也沒有了。」維勒先生發表了這種法律意見之後,臉上露出深謀遠慮的表情;;把鼻子埋在大酒杯裡,從杯上面向他的吃驚的兒子霎著眼睛。

  「噯,你這是什麼意思?」山姆說:「你不是以為他是上中央刑事法庭受審吧。」

  「那是不在目前考慮之內的,山姆,」維勒先生答。「不管他在哪裡受審,我的孩子,證明不在場總是好的,是可以救他的。我們叫湯姆·威爾德斯巴克免了誤殺罪,就是用不在場的證明,那時候所有的律師都一致說沒有辦法解救。山姆,我的意思是這樣的,假使你的主人不採用不在場的證明,他就像意大利人所說的真的要倒楣了,那是一點兒不成問題的。」

  大維勒先生堅定不移地相信,中央刑事法庭是全國最高的法庭,它的訴訟程序的規則和形式足以約束任何其他法庭的訴訟手續,所以他的兒子為說明不能採用「不在場」而作的論證全都不聽;只是猛烈地抗議說匹克威克先生是「被犧牲了」。山姆看出這問題再討論下去也是沒有用的,就轉換話題,問他的可敬的父親所要和他商談的第二個話題是什麼。

  「那是個家務內政問題,山姆,」維勒先生說。「那個史的金斯——」

  「是紅鼻子嗎?」山姆問。

  「正是他,」維勒先生答。「山姆,那個紅鼻子的人,來看你的後娘,來得那麼勤,那麼親密,我從來沒有見過比得上他的。山姆,他成了我們家一個這樣要好的朋友,一離開我們他就不舒服,非到又有什麼事來找我們之後才會安心。」

  「我要是你的話,就給他一點東西,讓他的記性上像塗擦了松節油和蜜蠟,過十年也忘不了。」山姆插嘴說。

  「你慢說,」維勒先生說:「我正想告訴你,他現在老是帶來一隻大約裝一品脫半的扁瓶子,臨走時帶走一瓶菠蘿糖酒。」

  「他回來的時候瓶子就空了,是吧?」山姆說。

  「什麼都沒有」維勒先生答。「從來沒有剩下什麼,除了瓶塞子和酒味;這一點你放心吧,山姆。那末,我的孩子,今天晚上那些傢伙要去開會,那是『禮拜堂聯合戒酒協會布力克街分會』的月會。你後娘本來要去的,但是得了風濕病,去不成了,我呢,山姆——我就拿了送給她的兩張票子。」維勒先生非常得意地說出了這個秘密,之後就一個勁兒盡霎眼睛,使得山姆認為他一定是右眼皮上害了面部神經痙攣病。

  「呵?」那位年輕紳士說。

  「唔,」他的長輩說,非常小心地看看四周「你和我去,準時到場。助理牧師是不會去的,山姆;助理牧師不會去的。」說到這裡,維勒先生突然發出了一陣格格的笑聲,逐漸變成一種上了年紀的人所能平安經受的類似哽噎的東西而止。

  「噯,我一輩子真沒有見過這樣的老鬼哪,」山姆喊著說,一面揉著老紳士的背;那麼用力,足以磨擦得使他冒起火來。「你樂什麼呀,胖子?」

  「別響!山姆,」維勒先生更加小心地看看四周,用耳語聲說,「我的兩個朋友,在牛津路上趕車的,幹各種各樣的玩意兒都內行,他們把助理牧師抓在手心裡了,山姆;在他到禮拜堂聯合會去的時候(他是一定去的:因為他們要把他送到門口,必要的話還要把他推進會場),他一定喝得爛醉如泥,像他在道金的格蘭培侯爵[注]一樣了,且不說更厲害吧。」維勒先生這時又縱聲大笑起來,結果又是陷入那種半夜噎的狀態。

  有計劃地暴露紅鼻子人的真實的習性和品質,是再投合山姆·維勒的心情不過了;時間馬上就要到開會的鐘點,所以父子倆立刻動身上布力克街:走在路上的時候山姆並沒有忘記把那封信投進郵箱。

  「禮拜堂聯合戒酒協會布力克街分會」的月會,是在一條安全而寬敞的樓梯頂上一間很大的房間裡愉快而又活潑地舉行的。主席是直腿子安東尼·赫姆先生,他是個皈依了宗教的救火員,現在做了教師,偶爾也做做巡迴傳教士;大會秘書是朱納斯·莫奇,開雜貨店的,是個熱心而公正的「傢伙」,他賣茶給會員們。正式開會之前,婦女們坐在長板凳上喝茶,喝到她們認為最好離座的時候為止;一隻很大的木質錢箱,明顯地放在會議桌的綠色粗絨臺布上,秘書立在後面,帶著慈祥的微笑,感謝增加那藏在箱裡的大量銅板的每一次捐贈。

  在這種場合,婦女倆喝起茶來真是到了極其驚人的地步;大為吃驚的大維勒先生,完全不管山姆勸誡式的推搡,瞪著眼四處觀望,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

  「山姆,」維勒先生噓噓地低聲說,「這些人裡面有幾個要是明天不需要剖開肚皮來放水,我就不是你的父親,一點都不含糊。嘿,在我旁邊的那個老太婆把自己淹死在茶裡了。」

  「不能不說話嗎?」山姆咕咯說。

  「山姆,」隔了一會,維勒先生用深沉的興奮的聲調說,「聽著,我的孩子,要是秘書那傢伙再這麼搞五分鐘,他就要被烤麵包和水脹破了。」

  「暖,讓他去吧,只要他高興,」山姆答:「那沒有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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