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匹克威克外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噯呀,」匹克威克先生說,「多可怕的事!請你原諒我插嘴,先生。請繼續講下去呀。」

  「下一天,小孩吞了兩顆珠子;再下一天就吞三顆,這樣下去,大約一個星期的光景就把項圈都吞下了肚子——一共是二十五顆。姊姊呢,她是個節儉的女孩,難得戴什麼裝飾品的,所以失掉項圈之後,幾乎把眼睛哭了出來;上上下下地找,但是,不用說,找不到。過了幾天,一家人正在吃飯——燒羊腿,下面襯馬鈴薯——那小孩子肚子不餓,在房裡自己玩,這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古怪的聲音,像是在下一陣冰雹。『不要發出這種聲音,我的孩子,』父親說。『我沒有弄呀,』小孩說。『唔,不要再發出這種聲音就是了,』父親說。短時間的沉寂之後,那聲音又響了,比先前更響。『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的孩子,』父親說。『我就馬上把你放上床去。』他為了叫那小孩聽話,就抓住他搖一搖,但是因此引了一陣從來沒有誰聽過的格拉拉的聲音。『嘿,見鬼啦,那聲音來自孩子的肚子裡面!』父親說,『他發脾風生錯了地方啦!』

  『不是的,父親,』那小孩辯解,開始哭了,『是項圈,我吞了它,父親。』——父親抱起孩子奔向醫院:孩子胃裡的珠子一路震動得格拉拉響;人們向天上看,向地窖裡看,不知道那特別的聲音是哪裡傳來的。他現在住在醫院裡,」傑克·霍布金斯說,「他走動的時候弄出那麼響的聲音,所以他們只好用守夜人的上衣把他包起來,因為怕他吵醒其他病人!」

  「這真是我所聽過的最奇怪的病哪,」匹克威克先生說,在桌上一拍,加強語氣。

  「啊,那算不了什麼,」傑克·霍布金斯說:「是不是呵,鮑伯?」

  「當然算不上一種奇怪的事,」鮑伯·索耶先生答。

  「我告訴你吧,我們這一行經常遇到這類怪事的,先生,」霍布金斯說。

  「我想的確是這樣呢,」匹克威克先生答。

  門上又發出叩擊聲,進來的是一位大腦袋的青年人,戴著黑色的假髮;他帶來一位長身軀的像是得了壞血病似的青年人。其次一位來客是襯衫上裝飾著一隻粉紅色船錨的紳士,他後面緊跟著一位帶了包金錶鏈的臉色蒼白的青年。最後到了一位穿潔淨的亞麻布襯衫和布靴子的故作矜持的人物,於是賓客才算全部到齊。鋪著綠色粗絨臺布的小桌子推出來了;裝在一把白色壺裡的第一道五味酒拿進來了;以後的三小時就都花在「二十一點」上,規定是輸一打算六便士;這三小時只有一次因為壞血症的青年和飾著粉紅色船錨的紳士之間的發生輕微爭執使牌局停頓了一下;在爭執之中,壞血症的青年暗示有一種如焚的欲望,要碰一碰帶著希望的象徵[注]著的紳士的鼻子:那位紳士呢,為了答覆這一點,就表示堅決不願意在無代價的條件下接受任何方式的「無禮」,無論是出於那位像是壞血症臉色的易怒的青年紳士,還是出於任何有一個思維的人。

  當最後一個「滿分」宣佈了之後,賭賬算到教全體都滿意的地步,鮑伯·索耶先生就拉鈴叫傭人開晚飯,客人們都擠到牆角裡去等晚飯開出來。

  晚飯並不像某些人所想的那麼容易開出來。首先,女僕把臉伏在廚房的桌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得叫醒她;這費了一點兒時間,等她應召而來的時候,又費了大約一刻鐘的工夫作無效的努力,為了讓她的腦子恢復一點微弱的理性。買牡蠣的時候沒有吩咐賣的人把它們剖開;用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或者一把兩齒叉來剖牡蠣卻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所有這方面的工作做得很少。牛肉也是沒有預備好;火腿(也是街角上的德國香腸鋪子裡買的)也是類似的情形。然而在一隻馬口鐵罐子裡有充足的黑啤酒;而且乾酪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因為它很臭。所以整體說來,也許這頓晚飯並不算太壞,因為所謂晚飯大多會是如此的呵。

  飯後,第二壺五味酒上了台,同時還有一包雪茄和兩瓶酒。然而卻來了一陣難堪的停頓;引起這場停頓的是這種晚飯常有的一件很普通的事,雖然也是很教人心煩的事。

  事實就是女僕要洗杯子。這一家本來有四隻杯子。我們描述這事絕對沒有誹謗賴得爾太太的意思,即使現在也決沒有一家出租公寓是不缺乏杯子的,女房東的杯子是又小又薄的棕色平底杯,從酒店裡借來的是些害水腫病似的大杯子,每一只有一條粗大的腫脹的腿。這倒是足以使在座的諸位得到實惠的;可是那位包辦一切工作的青年女傭防止了那些紳士們的腦子裡對於這一點發生任何誤解的可能,她硬是把每人的杯子拿掉,雖然杯子裡的啤酒離喝完還遠得很,她不顧鮑伯·索耶先生的眼色和阻止,大聲地說,要拿下樓去立刻刷洗出來。

  凡事總有弊也有利。那位穿布靴子的過於拘謹的人在玩牌的時候一直想說個笑話卻沒有說成功,現在看見有了機會展示,就利用這個機會起來。杯子剛一拿掉,他就開始講一個長長的故事,關於一位他已經忘了名字的大人物,對另外一位卓越而著名的人物作非常中肯的答辯,這人呢,他從來就沒有搞清楚誰是誰。他把故事拉得相當長,極其詳細地說一些附帶的事情,都是隱隱約約跟現在正講的這件趣事有些關連,但是這件趣事究竟如何有趣,讓人接受,他偏偏在那時候死也記不清楚了,雖說過去十年來他一向講這故事都是博得熱烈的喝采聲的。

  「噯呀,」穿布靴子的拘謹的人說,「事情真是古怪。」

  「我很遺憾,你忘記了,」鮑伯·索耶先生說,急忙忙地對門外瞟一眼,因為他自以為聽見了玻璃杯叮叮噹當的聲音——「非常地遺憾。」

  「我也是,」拘謹的人深有同感地說,「因為我知道那是會叫人興趣大增的。不要緊;我敢保證,大約過半個鐘頭的樣子我就會想起來的。」

  拘謹的人說到這裡,恰好杯子拿了回來了;一直在專心傾聽著的鮑伯·索耶先生就說,他非常希望能聽完這個故事,因為,他認為照已經聽到的看,那一定是所聽過的故事裡最好的一個。

  看見刷洗乾淨的杯子,使鮑伯·索耶先生多多少少恢復了鎮靜,那是他自從見過女房東之後就沒有了的鎮靜。他臉上的陰雲逐漸展開起來,心裡開始感覺到十分歡暢。

  「喂,貝特賽,」鮑伯·索耶先生非常親切地說,同時把女僕放在桌子中央的那惹人心亂的一群小玻璃杯分給眾人:「喂,貝特賽,拿熱水來:快點兒,好姑娘。」

  「沒有熱水,」貝特賽回答說。

  「沒有熱水!」鮑伯·索耶先生驚詫的喊。

  「沒有,」女僕說,搖了搖頭,那是比最豐富的語言所能表達的否定還要更堅決的否定。「賴得爾太太說不給你使用一點熱水。」

  客人們臉上所顯露出的驚訝,使主人添了幾分的勇氣。

  「馬上拿熱水來——馬上!」鮑伯·索耶先生說,口氣嚴厲得要命。

  「不。我拿不來熱水,」女僕回答:「賴得爾太太臨去睡覺之前把灶裡的火弄滅了,把水壺藏起來了。」

  「啊,不要緊,不要緊。請你不要為這麼點小事感到不痛快吧,」匹克威克先生說,他看見在鮑伯·索耶臉上的內心的衝突,就像刻劃在他臉上那清晰,「冷水也可以的。」

  一啊,」班傑明·愛倫先生驚詫地出了一聲。

  「我的女房東有一點神經錯亂了,」鮑伯·索耶露著一種十分難看的微笑這樣說:「恐怕我必須向她下出警告了。」

  「不,不要,」班·愛倫說。

  「那是一定要下的,」鮑伯說,懷著無比的堅決。「我要把欠她的房租都付給她,明天早上向她下警告。」可憐的傢伙!他是多麼熱烈希望他能夠這樣啊!

  鮑伯·索耶先生企圖在上面這種打擊之下挽回面子做最大的努力,因為大家情緒上已經受到了影響;為了提起精神,他們大多數的人就特別和冷水沖的白蘭地親密起來,這樣所產生的最初的顯著效果就是壞血症的青年和那穿襯衫的紳士之間的敵對行為的再次復活。敵對雙方用各種各樣的擠眉嗤鼻發洩對對方的輕視和不滿,這樣雙方交戰一些時候,直到壞血症的青年覺得有使這件事更加水落石出的必要;於是事情就有了以下的發展。

  「索耶,」壞血症的青年說,聲音很大。

  「呃,諾第,」鮑伯·索耶先生答。

  「假使我在任何朋友的晚宴上造成了任何不愉快,索耶,」諾第先生說,「我總是非常報歉的,何況是在你的晚宴上,索耶——我是非常抱歉;但是我必須利用這個機會告訴根特先生一件事,他不是真正紳士。」

  「我也是非常抱歉,索耶,假使我在你住的街上引起任何騷亂不安的話,」根特先生說,「但是我恐怕我非得把剛才說這話的人丟出窗戶叫鄰居們大吃一驚不可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呀,先生?」諾第先生問。

  「就是我所說的意思,先生,」根特先生回答。

  「我倒高興看你怎麼做哪,先生,」諾第先生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