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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不,不,我不會忘掉的,」辦事員答。「進來吧,匹克威克先生。早上好,華迪先生;這個天氣步行很好呵,不是嗎?」他看見那客人仍然逗留未去,就招呼山姆·維勒跟他主人進來,隨即當著那人的面狠狠的把門關上。

  「我相信,自從開天闢地以來,決沒有像這窮鬼這麼討厭的人!」勞頓說,像受了損害的人的樣子把手裡的筆摜開。「他的案子送到法院裡還沒有滿四年,而他——該死的東西——他卻一個星期要來麻煩兩次。這邊來吧,匹克威克先生。潘卡在家,他想要見你,我知道。冷的要命,」他恨恨地加上一句,「站在門口跟這樣一個破破爛爛的流氓浪費時間!」這位辦事員用一根很小的撥火棒猛然撥起了一片特別大的火之後,就領路走向他的上司的辦公室,通報匹克威克先生來訪。

  「啊,我親愛的先生,」矮小的潘卡先生說,連忙從坐椅上起身:「唔,我的好先生,你的事情有什麼消息嗎——呃?關於我們的在弗利曼胡同的朋友有什麼新消息嗎?他們並沒有休息,我是知道的。啊,他們是非常精明的傢伙呵——真是非常精明的。」

  這位小矮子說完之後,吸一大撮鼻煙,作為對於道孫和福格兩位的精明表示滿意。

  「他們是大流氓,」匹克威克先生說。

  「呃,呃,」小矮子說,「那可是你個人的見解問題,你知道呵,我們並不在字眼上爭執;當然不能希望你用專門的眼光來看這種問題。那麼,我們已經把一切必需的都做了。我聘了最好的史納賓大律師。」

  「他是個好人嗎?」匹克威克先生問。

  「好人!」潘卡回答說:「上帝保佑你的心和靈魂,我親愛的先生,史納賓大律師是他這一行裡的頭等角色。法庭上的本事比任何人要好的多——每件案子都參加。你對外面人,不要說;但是我們——我們本行的人——都說史納賓大律師牽著法庭的鼻子走。」

  小矮子說了這話之後又吸了一撮鼻煙,對匹克威克先生神秘地點點頭。

  「他們給我的三個朋友送了傳票,」匹克威克先生說。

  「啊!他們當然會這樣的,」潘卡回答。「重要的證人,看見過你那次微妙的處境的人。」

  「可是她是自己昏厥過去的,」匹克威克先生說。「她自己投到我懷裡來的。」

  「很像是真的,我的好先生,」潘卡先生回答:「很像,也很真實。再像不過了,我的好先生——真是。可是誰來為你作證呢?」

  「他們也給我的僕人一張傳票,」匹克威克避開上面那一點說;因為潘卡先生所提出的問題使他有點回答不上來。

  「是山姆?」潘卡說。

  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說當然是。

  「當然羅,我的好先生;當然羅。我知道他們會這樣做的;一個月之前我就可以叫你知道的。你知道嗎,我的好先生,即使你把事情委託了律師之後又要自作主張,那你就要自食其果。」說到這裡,潘卡先生懷著沉重的尊嚴挺一挺腰,從襯衫褶襇上拂掉些鼻煙屑。

  「他們讓他去證明什麼?」匹克威克先生沉默了兩三分鐘之後說。

  「我想是說你差他到原告那裡去提議和解,」潘卡答。「不過那沒有多大關係;我不相信人家會從他嘴裡知道些什麼事情。」

  「我想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說;雖然很煩,但是想像山姆出庭作證的情景不禁發笑起來。「我們用什麼辦法來解決呢?」

  「我們只有一個辦法,我親愛的先生,」潘卡先生答:「反詰證人;信任史納賓的口才;把灰投在審判官眼裡;把我們自己投在陪審官面前。」[注]

  「假設判決於我不利呢?」匹克威克先生反問道。

  潘卡先生微微一笑,大大地吸了一撮鼻煙,撥撥火,聳聳肩,意味深長地保持著沉默。

  「你認為在那樣情形之下我是一定要付損失賠償金的了?」匹克威克先生很嚴肅地觀察了一番他那簡捷的而且無聲的答覆之後說。

  潘卡又把爐火非常不必要地撥動一下,說,「我想恐怕是要的。」

  「那末對不起,我告訴你,我的不可改變的決定是堅決不付賠償金,」匹克威克先生極其強硬地說。「一個錢也不付,潘卡,我的錢無論是一鎊一便士也不進到道孫和福格的腰包。那是我經過深思熟慮而堅決不變的決定。」匹克威克先生把面前的桌子用勁一捶,來證實他的決定是不可更改的。

  「很好,我親愛的先生,很好呵,」潘卡說。「自己當然是知道得最清楚了。」

  「當然,」匹克威克先生連忙回答說。「那麼史納賓大律師住在什麼地方?」

  「在林肯院廣場,」潘卡答。

  「我想去看他,」匹克威克先生接著說。

  「去看史納賓大律師嗎,我的好先生!」潘卡先生大吃一驚的說。「噓,噓,我的好先生,不可能的。去看史納賓大律師!上帝保佑你,我的好先生,這種事情從來沒有聽說過的,除非先付了顧問費,並且先約定了時間。想見就見那是辦不到的,我的好先生;真的辦不到的。」

  然而匹克威克先生卻認定不但可以見得到,而且應該辦得很好。所以結果,他聽了一定不可能的斷言之後的十分鐘之內已經被他的代辯人帶到偉大的史納賓大律師的公事房的外間了。

  那是一個相當寬大的而且沒有地毯的房間,有一張大寫字臺放在靠火爐的地方,桌面上鋪的粗呢,除了被墨水的污漬掩蔽了它的本來色彩的部分,早已完全失去了原來的綠色,而由於灰塵和年頭多的關係逐漸變成了灰色。桌子上面有無數小卷的文件,都用紅帶[注]紮著;桌子後面坐一位上了年紀的辦事員,他的光滑的面孔和沉重的金錶鏈強有力地暗示出史納賓大律師的業務是多麼發達和得利。

  「大律師在家嗎,馬拉德先生?」潘卡先生問,並且極其恭敬有禮地送上自己的鼻煙壺。

  「在家,」他回答,「但是他忙得很。你看,這麼多案子,他一個還沒有給出意見;而這些全部是付過辦理費的。」辦事員一邊微笑一邊說,並且吸了一撮鼻煙,他那津津有味的樣子像是鼻煙讓他歡喜又像是費用使他高興。

  「好生意經呵,」潘卡說。

  「是呀,」律師的事務員說,同時拿出自己的鼻煙壺,非常和藹地遞給潘卡:「而最好的一點是,除我之外世上沒有誰認得大律師的字跡,所以他們就不得不等他提出意見之後還要等我抄寫出來,哈——哈——哈!」

  「那末我們就知道除了大律師還有誰能讓當事人多破費幾個了,呃?」潘卡說:「哈,哈,哈!」聽了這話,大律師的辦事員又笑起來——那不是一種響亮喧嘩的笑,而是低沉的內在的笑,匹克威克先生是非常不歡喜聽的。當一個人內部出血的時候,對於他自己是危險的事;但是當他內部發笑的時候,對於別人卻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還沒有把我應該付的費用開出來吧,是嗎?」潘卡說。

  「唔,還沒有,」辦事員答。

  「請你開出來吧,」潘卡說。「我接到賬單之後就送支票來。可是我看你是太忙著收現款,所以沒工夫去想欠帳的人了,呃?哈,哈,哈!」這句俏皮話似乎很叫辦事員高興,因此他又暗自享受了一下那種無聲的笑。

  「但是,馬拉德先生,我的好朋友,」潘卡說,突然恢復莊重,拉著對方的衣襟把那偉人的辦事員拖到角落裡:「你一定要勸大律師接見我和我這位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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