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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第28章
  興高采烈的聖誕節的一章,
  在其中講述了一場婚禮和其他一些玩樂情景,
  這些玩樂本身雖然都是些甚至像結婚一樣好的風俗,
  但是在這種墮落的時代,
  卻不能那麼虔誠地完全保存下來了


  在我主基督聖朝的某年某月,也就是他們那些忠實記述下來的奇遇被實行和結束的那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早晨,四個匹克威克派,雖然沒神仙那樣快樂與輕鬆,至少是像蜜蜂那樣活潑地集合了。聖誕節近在眼前,基督的榮光普照天下;這是收穫、歡樂和開懷的季節;舊年像一位古代的哲學家,正預備召集他的朋友們圍繞在他旁邊,讓他在歡宴聲中和平而安靜地逝去。時間就意味著一切——歡樂、笑容、無數的心由於它的來臨而感到高興而歡呼,而在這無數的心之中,至少有四顆是真正歡樂的。

  聖誕節確實給人們的心帶來短期的幸福和享樂。無數個家庭裡的成員為了生活在作不間歇的鬥爭,東離西散,天涯海角各據一方,而這時候卻又團圓了,在親密和友善的快樂心情之下又歡聚一堂,這是那麼純潔那麼完美的歡愉的源泉,這種純潔的幸福,和世俗的憂慮風馬牛不相及,無論按照最開化的民族的宗教信仰或者最粗鹵的野蠻人的低劣傳統,都應該算做為上帝所保佑的幸運兒而預備的天國裡頭等的喜事!多少往日的回憶,多少潛伏著的感情,被聖誕節的時間喚起來了!

  此刻我們記錄下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們所在的地方,離開我們從前年復一年在這個日子歡聚的地點很遙遠了。那時候曾經那樣歡暢地跳動著的心情,有許多已經停止了跳躍;曾經容光那麼煥發的面貌,大多數已經沒有了光輝;我們握過的手,有的已經冰冷了,我們所尋覓的眼光,多數早就埋沒於墳墓裡去了;然而,那破舊與古老的房屋,那個房間,那些愉快的話聲和笑臉,那些詼諧,那些哄笑,還有和那些愉快的聚會有關的許多細枝末節,每逢這個季節就會湧到我們腦海裡來,仿佛最後一次相聚就在轉瞬間的事!快樂的、快樂的聖誕節呵,它能夠把我們拉到童年的幻想中;能夠給老年人召回青年時代的歡樂,能夠把千萬裡外的水手和旅人送到他離別很久的家園和爐火旁邊!

  但是,我們太沉湎于聖誕節的美景與好處,以致怠慢了剛剛到達瑪格爾頓的馬車的外座上、裹著大衣圍巾等禦寒物的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害得他們在寒冷的露天裡等了那麼久,旅行皮箱和毛氈包著的行李都擺放好,維勒先生和車掌正在努力把一條龐大的鱈魚塞進車子前部的行李櫃——這條魚平平整整地包紮在一個紅褐色的長簍子裡,頂上鋪了薄薄的一層乾草,不過要放進那個行李櫃,未免太大了一點,而且它是被留到最後才放的,為了使它不致於被壓壞,先把六桶真正土產的牡蠣安放在櫃子底;這些牡蠣和魚一樣,都是匹克威克先生的財產。

  匹克威克先生臉上流露著盎然的興味,看山姆和車掌努力把鱈魚塞進櫃子,他們先是把它頭朝下,然後尾巴朝下,然後豎起來塞,然後倒過來塞,然後側著塞,然後把塞塞住,但是這一切手法都被那難說話的鱈魚斷然拒絕,直到車掌突然在簍子的正中撳了一下,它卻突然隱沒在櫃子裡,並且把車掌本人的頭和肩膀都帶了進去,他因為沒有想到鱈魚消極抵抗會這樣突然停止,因此體驗到那麼出乎意外的震駭,使所有的腳夫和旁觀者都忍不住哄然大笑。匹克威克先生看了,深深的微笑了一下,並帶的一點點的甜意。

  從背心口袋裡摸出一個先令,交給從櫃子裡掙出來的車掌,叫他去喝一杯熱的摻水白蘭地來祝自己健康;聽了這話,車掌也微微一笑,史拿格拉斯、文克爾和特普曼諸先生也都合夥微微一笑。緊接著,車掌和維勒先生走了約莫有五分鐘的時間,很可能是去喝摻水白蘭地去了,因為他們回來的時候帶著很強烈的酒味。於是,車夫爬上了馭者座,維勒先生急忙上了車尾廂。匹克威克派們把大衣裹緊兩腿,把圍巾圍住鼻子,助手們脫掉馬衣,馬車夫叫出來「好哇」,他們就動身了。

  他們坐著車隆隆地穿過街道,在石子路上顛簸過一陣,於是到達了遼闊的鄉村。車輪不停地在冰地上連滑帶滾著。馬呢,在馬鞭抽得很猛烈的劈啪聲之下,開始輕快地小步跑起來,好像它們後面的負載——車子、乘客、鱈魚、牡蠣桶子和一切,輕得猶如鴻毛。他們走過一個小坡,緊接著走上了平坦的路,這條路又結實又乾燥,像堅實的大理石一般,有兩裡路長。鞭子又是一聲劈啪,他們就在馬的馳驟之下疾駛前進,那幾匹馬時而昂起頭時而低下頭,使馬具嘎啦嘎啦地響著,好像由於運動的迅速感到很高興。

  同時,車夫用一隻手抓住鞭子和韁繩,騰出一隻手脫下帽子,把它放在膝頭上,掏出手帕來擦擦額頭,一半是因為他有這樣做的習慣,一半也是因為要給乘客看看,他是那樣的悠然與冷靜,給乘客看看,只要有他這樣多的經驗,駕馭四匹馬是多麼的輕鬆。他很悠閒地(否則效果就要大受損失的)這樣做了之後,把手帕放好,把帽子戴上,拉拉手套,伸了一下手臂,又把鞭子抽得劈啪響了一聲,於是他們比先前更輕快地前進了。

  有一些小小的房屋散佈在馬路兩邊,這意味著他們就要開進一個鎮市或者村莊了。車掌吹起有鍵盤的號角,清亮樂耳的號角聲清澈寒冷的空氣裡震顫著,喚醒了車子裡面的一位老紳士,他小心地把窗子放下半截,使它成為空中的瞭望樓,伸出頭來看看,最後又把窗子拉上,告訴車子裡面的另外一個人說,他們馬上就要換馬了。那人聽了這話,就精神了許多,決定延遲到停車之後再打瞌睡。而當號角重新嘹亮地吹起來的時候,把茅屋主人的妻子和孩子驚醒了,他們站在門注視著馬車,看著馬車馳過,直到它轉了彎,才又回到熊熊的爐火旁邊,向火爐裡投進一些新的木塊,預備父親回家;而父親呢,正在一裡之外,剛剛跟馬車夫交換了友好的點頭,回過頭來對馳去的馬車凝視了很久很久。

  現在,當馬車在鄉下市鎮的鋪砌得不平的街道上轆轆通過的時候,號角的活潑的調子又響起來了。馬車夫把籠住韁繩的環鬆開,車子停下的時候就將繩子丟掉。匹克威克先生從大衣領子裡伸出頭來,懷著極大的好奇心察看著周圍;馬車夫一瞧見,就告訴他這鎮市的名字,並且告訴他這裡昨天是集日;這兩個消息,匹克威克先生又轉告了他的同伴們;他們呢,也就從大衣領子裡伸出頭來環視周圍的環境。

  文克爾先生坐在盡那頭,一條腿懸在半空。馬車在乳店門口轉個陡彎的時候,幾乎把他摔到了街心;而坐在他旁邊的史拿格拉斯先生還在驚魂未定的時候,車子已經到了旅館院子裡,披著馬衣的生力馬已經在那裡等候著了。車夫丟下韁繩,跳下馭者座,外座的乘客也都下了車,只有那些自己覺得沒有十分把握再爬上去的人留在原位,在車上頓著腳取暖,用他那雙充了渴望的眼光和通紅的鼻子對著旅館酒吧間的熊熊爐火和裝飾著窗子的帶紅果子的冬青張望著。

  車掌從用皮帶掛在肩膀上的小郵袋裡拿出一個褐色紙包交給了糧食鋪子,看見他很快地套上了馬,把放在車頂上的一隻從倫敦帶來的鞍子搬下來丟在路邊,加入車夫和馬夫之間談起了一匹在星期二傷了右前腿的一匹灰色母馬;於是他和維勒先生都上了車尾;車夫爬上了前面的馭者座;在車箱裡的老紳士呢,他把放下很久的窗子又重新拉上,馬衣也脫掉了;他們都準備就序了但是卻不見了「兩位胖紳士」,這令車夫很不高興。車夫、車掌、山姆·維勒、文克爾先生、史拿格拉斯先生和所有的馬夫,以及比他們合起來的數量都多的看閒事的人們,全都直著嗓子叫喚。從院子裡遠遠傳來了回答的聲音,接著是匹克威克先生和特普曼先生氣喘不斷地跑過來。

  原來他們是去喝一杯啤酒,而匹克威克先生的手凍得那麼僵,足足花了五分鐘的工夫才摸到一枚六便士錢幣付了賬。車夫喊了一聲訓誡意味的「來吧,紳士們」,車掌響應了這句話,車箱裡的老紳士感覺得很不平常,怎麼人們竟會在明知不是時候的時候下車去;於是,匹克威克先生那一端掙扎著上了車,特普曼先生從另一邊同樣做了,文克爾先生大叫一聲「行啦」,大家開始行動了。圍巾又圍上了,大衣領子又翻起來,石子路走完了,屋子再也看不見了;他們重新在曠野的大路上疾駛前進,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並且吹得他們內心快樂起來。

  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坐在瑪格爾頓馬車上丁格來穀去的途中,所經過的情形大致如此。在那天的下午三點鐘,他們就高高的站在藍獅飯店的臺階上了,全都身體健康,精神飽滿。寒冷的天氣用它那鐵一般的鐐銬束縛了大地,把它的美麗的霜網撒上樹木和籬笆,但是匹克威克先生他們一路上喝夠了啤酒和白蘭地,所以他並不在意了。正當匹克威克先生忙著點牡蠣的桶數,監視著把鰭魚發掘出來,這時忽然覺得有人輕輕地拉他的衣據。他轉過身一看,原來那位用這種方法弓怕注意的人正是華德爾先生的寵愛的小廝,也就是這本樸質的傳記的讀者很熟悉的那個出色的胖孩子。

  「啊哈!」匹克威克先生說。

  「啊哈!」胖孩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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