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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支票如數的兌現了,代辦律師的熱情也隨之水漲船高起來,開始熱心埋首於工作。此後兩年多,海林先生常會在事務所裡整天坐著,埋頭思考他們積累起來的那些越來越多的文件,他的眼睛在每次反復地看著這些申辯信時愉快得發光,這些要求稍稍延期的申請和對方一定要陷於破產的表現,這些都是從開始「法律從事」之後接二連三地湧來的。對於要求稍微寬限時日的一切呼籲,只有一個回答——必須馬上付款。於是,所有的財物和不動產都借著那些強制執行的判決被奪了過來,那老頭兒要不是趁時避開了警察的耳目逃走了的話,他本人照理也要被關進監獄了。

  「海林的不可消釋的仇恨非但沒有因為他的迫害的成功而滿足,反而因為他使人遭到的毀滅增加了百倍。他一聽說老頭兒已經逃掉,就氣憤得無以復加。他忿怒得咬牙切齒,扯頭髮,惡毒地咒駡那些負責去拘捕他的人。他們一再保證一定可以發現逃亡的人,這才使他稍稍恢復了平靜。派了密探分別到四面八方的去打聽;能想到的一切找他的隱藏處所的方法都用盡了;但是完全白費。半年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他。

  「最後,有一天深夜裡,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見到的海林,出現在他的代辦律師的私人住宅門口。他告訴他家裡人說,有一位紳士要立刻見他。代辦律師在樓梯上聽出了他的聲音,還沒有來得及叫僕人去請他,他就沖上了樓,走進了客廳,臉色蒼白,呼吸艱難。他關上門,為了避免被人聽見,然後倒在一張椅子裡,低聲說:

  「『別響!我終於找到他了。」

  「『當真!』代辦律師說。『幹得好,我的親愛的先生;幹得好。」

  「『他躲在肯鄧鎮的一個窮苦的地方,』海林說。『我們一向沒有找到他,也許倒是件好事,因為他獨自一人住在那裡,一直是苦得不得了,他窮——很窮。」

  「『很好,』代辦律師說。『當然的羅,你明天就要去逮捕他吧,」

  「『是的,』海林回答。『且慢!不要!再過一天。你奇怪我為什麼要拖延一天吧,』他接著說,可怕地微笑一下;『但是我忘記了。後天是他的一個紀念日:在那一天實行會更好些。」

  「『很好,』代辦律師說。『你要不要寫一個通知給警官?』」

  「『不用;叫他晚上八點鐘,到這裡等我,我親自陪著他去。」

  「到約定的晚上他們碰了頭,雇了一部出租馬車,叫車夫開到教區貧民收容所所在的潘克拉斯路的轉角上。他們下車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轉地獸醫院前面的沒有窗戶的牆壁,走進一條小街,這條街叫做——或者當時叫做——小學院街,不論現在熱鬧不熱鬧,然而在那時卻是一個十分荒涼的地方,周圍除了田野和水溝幾乎什麼都沒有。

  「海林把帶在頭上的旅行帽拉下來遮住了半個臉,又用一件披風裹住身體,在這街上最壞的一家房子的前面站住,輕輕地敲門。立刻有一個女人來開門,還行了一個屈膝禮作為招呼,海林用耳語聲叫警官留在下面,自己輕輕爬上樓,開了前房的門,立刻進去了。」

  「他所搜尋的那個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現在是個老態龍鍾的老人了:他正坐在一張毫無陳設的桌子旁邊,桌上有一支可憐的蠟燭。海林走進去的時候他吃了一驚,衰弱地站起身來。」

  「『又是什麼,又是什麼?』老頭兒說。『又是什麼新的不幸?你來幹什麼?』」

  「『和你說一句話,』海林回答。說著,他就在桌子那一頭坐了,脫下了披風和摘下帽子,顯出他的容貌。」

  「老頭兒像是立刻被剝奪了說話的能力。他倒在椅子上,雙手捧在一起,帶著憎恨和恐懼的混合神情凝視著這妖怪。」

  「『六年前的今天,』海林帶著仇恨和快感道:「我要你償還我的孩子的命。我在你女兒的屍體邊發過了誓,老頭,我決定了我要過復仇的生活。我決沒有一瞬間是改變或者取消我的目的,縱使我改變了,只要一想到她慢慢死去的那種痛苦的神情,或是我們無辜的孩子的饑餓的神色,就可以刺激我千百倍地復仇,我想你還記得我第一個復仇行為,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個了。」

  「老頭子抖了一下,他的手無力地垂在身邊了。」

  「『我明天就離開英格蘭,』稍微停頓一下之後海林說。『今天夜裡我把你交托給從前你聽任她受過罪的那種活地獄——一個毫無希望的牢獄——』」

  「他抬起眼睛看看老年人的面孔,笑了笑住了嘴。他把蠟燭舉起來照一照他的臉,然後輕輕放下,走出了房間。」

  「『你最好是去看看那個老頭兒,』他開了大門示意警官跟他走的時候,對那女人說——『我想他是病了。』女人關了門,連忙跑上樓,發現他已經沒有生命了。

  「肯特州的最平靜與最僻靜的教堂墓地之一,裡面有野花和草混雜著,周圍的優美的風景構成英格蘭花園裡的最美的地點;在這墓地裡的一塊樸素的墓碑之下,躺著那青年母親和她的稚弱的孩子的遺骸。但是父親的骸骨沒有和它們合葬;而且從那天夜裡之後,代辦律師也決沒有得到關於他的古怪當事人的以後的事蹟的絲毫消息。」

  老頭兒說完故事之後,走到屋角裡,從一隻掛釘上取下帽子和上衣,慢條斯理地穿戴上;於是,一句話也不再說,慢慢地走掉了。因為綴著彩色鈕子的紳士已經睡著了,並且在座的人大部分都一心一意地在從事把融化的蠟燭油滴在摻水白蘭地的杯子裡的有趣事情,所以匹克威克先生走的時候,也沒人注意他;他付了自己的和維勒先生的賬之後,和這位紳士一道從「喜鵲和樹樁」的門簷之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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