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匹克威克外傳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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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學院長決定把他的門撬開,因為他已經兩年沒有繳租錢了。他們這麼做了。撬開了鎖。一架積了很多灰塵的骷髏,穿著藍色上衣、黑短褲和絲拖鞋跌到開門的門房懷裡。古怪,這事。有點兒吧,也許?」小老頭兒把頭更向一邊歪著,懷著說不出的快樂搓搓手。 「我還知道別的一樁,」小老頭兒在他的格格笑聲多少消失了一些的時候又說——「那是發生在克裡福德院。頂樓的房客——壞蛋——把自己關在臥室的壁櫥裡,吃了砒霜。賬房以為他逃走了;開了門,貼了召租條子。另外一個人來租了這房子,陳設好了家具,住了下來,不知怎麼他睡不著覺——老是不安心和不舒服。『怪,』他說。『我把另外一間做臥室,把這間做起坐間吧。 他換過來了,夜裡雖睡得很好,但是突然又發現晚上不知怎的讀不下書:他神經過敏起來,不舒服起來,老是剪蠟燭和四面看。『我真弄不懂了,』有一天晚上他看了戲回來,一面喝著冷酒一面這樣說,他把背靠著牆,為了不致於幻想有人在他背後,——『我真不懂了,』他說;正說著,當他們眼光碰及那一直鎖著的小壁櫥時,不由從頭到腳起了一陣寒顫。『我以前就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的,』他說,『我不由得不疑心那壁櫥有什麼毛病了。』他作了一次強大的努力,鼓起了勇氣,用撥火棒一兩下子就打碎了門上的鎖,開了門,啊,天啊,那先前的房客正筆直站在角落裡,手裡還緊緊抓住一隻小瓶子,他的臉呢——罷了!」小老頭兒說完的時候,帶著獰惡的愉快的微笑對他的驚奇的聽眾們的緊張的臉孔環顧一下。 「你講的這些是多奇怪的事情呀,閣下,」匹克威克說,借助於眼鏡仔細觀察著老年人的臉孔。 「奇怪吧!」小老頭兒說。「廢話;你以為它們奇怪,是因為你完全不懂。它們是有趣的卻不奇怪,因為沒什麼特別。」 「有趣!」匹克威克不由地喊。 「是呀,有趣,不是嗎?」小小的老年人回答,窮凶極惡地斜著瞪了一眼,隨後,也不等回答,就接著說下去: 「我還記得另一個人的些事情——讓我想想——那是四十年前了——他租了這些最古老的學院之一的房子裡面又舊又潮濕又腐爛的已經關了好多年沒人住。這地方有好多關於老太婆的故事,當然這地方決不是很舒服的;但是他想,房子夠便宜,這在他已經是十分充足的理由了——縱使房子比實際上還壞十倍。他不得不買下一些留在房裡的腐朽的家具;其中有一樣,是一隻裝文件的、很大的、笨重的木頭櫃子,上面安裝著玻璃門,裡面有綠色的簾子;對於他來說這東西是派不上用場的,因為他並無文件可裝;至於衣服,他是隨身帶著的,而且這麼帶著也並不難呀不多嘛。他把還裝不滿一大車的所有家具搬過來後分散地放在房裡,為了使那四把椅子可能像有一打,於是他到夜裡就在火爐前面坐了下來,喝他賒欠來的兩加侖威士忌酒的第一杯,一面胡思亂想著到底將來能不能付出這筆酒賬,假使能夠的話,那得多久,這時,他的眼光碰到了木櫃子的玻璃門。『啊!』他說—— 「如果我按舊貨商人的價錢賣了這醜木框的話,我就可以用那筆錢買點稱心的東西了。我對你說,老傢伙,』他大聲地對櫃子說,因為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對著說了——『如果就算打碎你的軀體也劃得來的話,我就要用你來燒火了,馬上就幹。』他剛說了這話,就有一種類乎微弱的呻吟的聲音像是從櫃子裡面發出夾。這使他吃驚不少,但細想之下,或許是隔壁的什麼年青人到外面吃飯後回來了,所以他就把腳擱在火爐架上,拿起撥火棒來撥火。 這時候那聲音又響了:那扇玻璃門慢慢地開了,現出一個穿了污穢而破舊的衣服的、蒼白而憔悴的人形,直挺挺站在櫃子裡。這人形的身材又高又瘦,臉上顯得憂愁和惶急;但是皮膚有一種顏色,整個的人有一種猙獰可怖的和非人間的樣子,決不是世上的活人所有的。『你是誰?幹啥?』這新來的房客說,臉色變蒼白了:但是他出於本能的把撥火棒舉平,對著那人形的臉上瞄準——『你是誰?』 『不要用撥火棒碰我,』那人形回答說——『假使瞄得這麼准投射過來,那就要碰不到遮攔戳在我後面的木頭上了。我是一個鬼。』 『那好,請問,你在這裡幹什麼?』房客結結巴巴地說。『這個房間,』鬼怪回答說,『是我的肉體曾經在裡面工作服務過的地方的,可後來是我和我的孩子們卻成了乞丐。這個櫃子是放文件的,一大堆一大堆,多少年積起來的。 在這房間裡,當我由於過度悲傷和希望卻遲遲不能實現而憂鬱死掉的時候,兩個狡詐的貪心漢卻瓜分了我在貧苦的生活裡拚命掙來的財產,一個銅子也沒有留給我那不幸的子孫。我把他們從這裡嚇走了,自此以後,我只有在夜裡唯一一次重回故地,在這我受苦的地方徘徊。這房間是我的:應該留給我。』 『假使你一定要在這裡現形的話,』房客說,他趁著鬼魂喋喋不休地說著的時候定了神,所以很冷靜了——『我當然很高興放棄這裡;但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假使你答應我問的話。』 『說吧,』鬼怪嚴厲地說。『好的,』房客說,『我這話不單是對你說的,因為對於我聽說過的大多數鬼魂都同樣適合的;在我看來,你們可以去世界最好的地方去,空間對你們來說不是界限,可為什麼你們老是要回到這不幸的地方呢,這是有點兒矛盾的。』 『天啊,這是真的;我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鬼說。『你看,先生,』房客繼續說,『這房間是很不舒服的。從那櫃子的樣子看起來,我想它是免不了有臭蟲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找到更舒服得多的地方:何況倫敦的天氣又是極端教人討厭。』 『你說得很對,先生,』鬼說,很有禮貌,『以前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馬上就換換地方吧。』——當真的,他一面說一面就逐漸消失了:他的腿子真的完全隱沒了。『還有,先生,』房客迫在後面喊他,『如果你費心地對在別的古舊空屋子遊蕩的同類們講講,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萬千世界等待他們去舒展筋骨,那將受惠不淺。』 『我會說的,』鬼魂回答;『我們是一群笨傢伙——很笨的傢伙,的確;真想不到我們怎麼糊塗到這步田地。』那鬼說了這些就隱掉了;」老年人用機伶的眼色環視一下全桌的人,加上一句,『有點兒奇怪的是,他從此以後再沒有回來過。」 「這倒不壞,如果是真的,」綴著彩色鈕子的人說,點起一支新雪茄。 「如果!」老頭兒極其輕蔑的樣子。「我想呀,」他對勞頓補充說,「他等一下還會說我在一個律師事務所的時候碰到的一個古怪訴訟委託人的故事也未必是真的哪——我想他一定會如此說的。」 「我不能冒昧的說什麼,因為根本沒有聽見過這個故事現在不能作何評價,」彩色裝飾品的主人說。 「我希望你再把故事說一說,閣下,」匹克威克說。 「說吧,」勞頓說,「除了我別人都沒有聽見過,而且我也差不多忘記了。」 老頭兒向桌子四周圍看了看,比以前睨視得更顯得可怕了,像是因為每人的臉上都顯出關注的神情而得意。然後用手揉揉下巴,抬頭望著天花板,憶起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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