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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接下來就是關於這一天功課的問題,無論是納森聶爾·匹布金還是那些小學生們,相信都和我們一樣不清楚這一天的功課是怎麼教過去的。但是功課總算是教完了,孩子們也走了,於是納森聶爾·匹布金就開始認真打扮了。他一直打扮到正六點才滿了意;當然,用這麼長的時間倒不是挑選穿什麼樣的衣服,而是為了要修整一下他衣服上這兒或那兒的一些小小的缺陷,這對於納森聶爾·匹布金先生來說倒是一件不大也不小的麻煩事兒。

  「那裡有一夥很對勁的人,包括瑪麗亞·洛布斯和她的表妹凱特,還有三四個頑皮的、興高采烈的、玫瑰色腮幫子的女孩子。納森聶爾·匹布金親眼目睹地證明了關於老洛布斯的財寶的謠言並沒有水份。桌子上放了真正純銀的茶壺、奶油罐和糖盤子,還有攪拌茶的真銀調羹,喝茶的真瓷杯子,還有裝糕餅和烤麵包片的碟子,也是真瓷的。在這整個房間裡唯一刺眼的東西,就是瑪麗亞·洛布斯的另外一個親戚,凱特的哥哥,瑪麗亞叫他『亨利』,這人像是要獨佔瑪麗亞似的,把她護在桌子的一個角落裡。

  看見親戚們之間的親睦勁兒,原是很快樂的事情,可是那未免有點兒過份,這就叫納森聶爾·匹布金不得不這樣想:假使瑪麗亞·洛布斯對所有別的親戚都像對這個表哥這樣的關切,那她一定是一個特別歡喜親戚的人了。而且,用過茶點之後,調皮的小表妹建議玩捉迷藏遊戲的時候,不知怎麼差不多總是納森聶爾·匹布金做瞎子,而每次他抓到那個表哥,就一定發現瑪麗亞·洛布斯是離他不遠。雖然那調皮的表妹和別的女孩子們來掐他,扯他的頭髮,用椅子擋住他的路,等等,可是瑪麗亞·洛布斯從來沒有挨近過他;有一次——一次——納森聶爾·匹布金確確實實聽到接吻聲,接著是瑪麗亞·洛布斯的輕聲的抗議和她的女朋友們的沒有完全遏制住的笑聲。這一切都是古怪的——很古怪——假使納森聶爾·匹布金的心思沒有突然轉移到新的軌道上去的話,真不知道他會不會幹出什麼來。

  「把他的思想引到新的思路去的事情,是大門口發出的響亮的敲門聲,而在大門口大聲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老洛布斯,他出人意外地回來了,並且正在狠命地捶著,像做棺材的人似的,因為他急著要吃晚飯。那個瘦腿子的皮包骨的學徒剛一報警之後,女孩子們就連忙輕輕上樓躺在瑪麗亞·洛布斯的臥室裡,表哥和納森聶爾、匹布金就被塞進了起居間的兩隻壁櫥裡,因為沒有更好的藏身之處;瑪麗亞和那調皮的表妹把他們藏好、把房間收拾好之後,就開門把一直敲得沒有歇手的老洛布斯放了進來。

  「倒黴的是,餓壞了的老洛布斯脾氣壞得嚇死人。納森聶爾聽見他咆哮得像一隻喉嚨痛的老獒犬;每逢那瘦腿子的不幸的學徒走進來,老洛布斯就一定要極其兇惡地並且像異教徒似的罵他,雖然他的目的也不過是發洩掉一些過剩的怒氣,好叫胸口舒服一點。終於,熱出來的晚飯擺在桌上了,老洛布斯正正經經大吃起來;不久吃完了,吻一吻女兒,叫拿他的煙斗來。

  當時納森聶爾·匹布金把兩個膝蓋靠得緊緊的,但是聽到這句話後,它們就不由自主地互相敲打了起來,就像是想把對方敲成粉末兒似的。因為就在他站的壁櫥裡,在那兩個鈞子上掛著一根棕色杆子銀斗子的煙袋,這是他這五年以來看見與老洛布斯最最親密的夥伴了,在每天的午後和夜晚都一定銜在老洛布斯的嘴裡的。

  兩個女孩子也虛張聲勢地從樓上找到樓下,心照不宜地找遍了除了她們知道的那個地方。同時老洛布斯就大發雷霆,噪音大的就像是天要塌下來似的。最後,他想到了壁櫥,就走了過去。像老洛布斯那麼強壯的一個人,納森聶爾·匹布金先生在裡面怎麼拉著都是無濟於事,於是老洛布斯一把就拉開了門,發覺納森聶爾·匹布金正在裡面害怕得從頭抖到腳呢。上帝保佑!老洛布斯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拖了出來,就像老鷹揪住小雞似的惡狠狠地盯著他,令他膽寒得連發抖也忘了。

  「『嘿,你這鬼東西在這兒幹什麼?』老洛布斯說,聲音很可怕。」

  「納森聶爾·匹布金回答不出來,所以老洛布斯把他搖晃了兩三分鐘,算是替他整理思想。」

  「『你在這兒幹麼?』洛布斯吼似的說,『我想你是來追求我女兒的吧,啊?』」

  「老洛布斯說這話是作為譏笑的:因為他決想不到納森聶爾·匹布金會狂妄到這步田地。他簡直憤慨萬分了,當他聽到那可憐的傢伙回答說——」

  「『是的,我是,洛布斯先生——我是為了追求你的女兒才來的。我愛她,洛布斯先生。」

  「『嘿,你這拖鼻涕的、歪臉的、矮小的惡棍,』老洛布斯喘吁吁地說,被這可怕的自白弄得癱軟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再對我說說看!見鬼啦,我勒死你。」

  「要不是一個意外出現的人攔住老洛布斯的胳臂,那他也許真會把這句狠話付之實行的;那個人就是那位表哥,他從他的壁櫥裡跨出來,走到老洛布斯面前,說——」

  「『這個沒有惡意的人,舅舅,是被邀請來的,而邀請他又不過出於女孩子們開玩笑,我不能允許他用非常高尚的態度來擔當我應該負責而且也打算自白的罪過(假使是罪過的話)。我愛你的女兒,舅舅,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會見她。」

  「老洛布斯聽了這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但是並不比納森聶爾·匹布金淨得更大。」

  「『是嗎?」洛布斯半晌才說道,他終於能夠開口了。

  「『是的。」

  「『我早已禁止你踏進我的門了。」

  「『是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在今天夜裡偷偷地到這裡來了。」

  「說起來也難過,要不是老洛布斯的那位眼睛亮的像在眼淚裡游泳似的漂亮女兒緊抱住他的手臂的話,他簡直要揍那表哥了。」

  「『不要擋住他,瑪麗亞,』那青年人說:『他要打就讓他打。我決不傷他白頭上的一根頭髮。」

  「老頭子聽見這句譴責的話垂下了眼睛,就碰到了他女兒的眼睛。我先前已經說過一兩次,那雙眼睛是非常亮的,現在雖然含滿了淚,它們的力量卻沒有減少一點兒。老洛布斯扭過頭去,像是避免被這雙眼睛所打動,這時候,真是命中註定,他又碰上了那調皮的小表妹的臉,她一半是因為擔心她的哥哥,一半是因為笑納森聶爾·匹布金,臉上就顯出一副迷人的表情,還帶點兒機詐,這是無論年輕年老的人都中意的。她把手臂撫慰地勾住老頭子的手臂,貼著他的耳朵低低說了些什麼;不管老洛布斯怎麼樣,他還是不由得微笑了一下,同時有一顆眼淚偷偷地滾下了臉頰。

  五分鐘以後,臥室裡的女孩子們一個個吃吃地笑著,或是羞答答地被請了下來,擠在一間屋子裡,而當大家都聊得興高采烈,妙趣橫生的時候,老洛布斯也摘下了煙斗開始有滋有味地吸了起來,對他來說這一袋煙可不比尋常,這可是它所抽的煙之中最最美好和舒服的一袋煙。

  「納森聶爾·匹布金覺得還是保守自己的秘密好,這麼一來,就漸漸博得了老洛布斯很大的歡心,他後來就教會了他如何抽煙;以後的好多年,他們常常在天氣好的晚上坐在園子裡大規模地抽煙和喝酒。他不久就克服了他的愛情的影響,因為我們發現教區的登記冊上有他的名字,是作為瑪麗亞·洛布斯和她表哥的婚禮的一個證婚人。從別的文件上還可以看到另外一件事:在舉行婚禮的那天夜裡,他曾經被關進本村的拘留所裡,因為在爛醉的狀態中幹了許多越軌行動——全都是在那瘦腿子皮包骨的學徒的幫助和教唆之下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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