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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第17章 說明在某些情形之下害風濕病有刺激創造才能的作用

  匹克威克先生雖然是強壯的,能夠經受任何巨大的勞力和疲勞,但卻受不了我們前一章所說的在那個具有紀念性的夜裡受到的幾方面包圍而來的合擊。在黑夜裡,露天洗個澡,又在壁櫥裡把自己晾乾,這種事情固然值得誇耀,但是也危險異常。所以匹克威克先生就害了風濕病倒在床上了。

  但是這位偉人的體力雖然因此受了損害,他的精神卻保持著以往的活力。他的元氣是有彈性的;他的興致恢復了。甚至連最近這個遭遇所引起的煩惱,也已經從他的腦子裡消失了;任何嘲諷那件事的話引得華德爾縱聲大笑的時候,他居然能夠陪著大笑,也不氣惱。不僅如此哪,在匹克威克臥病在床上的那兩天之內,山姆是他的經常的陪伴。

  第一天,他努力用一些有趣的掌故和談話叫他主人開心;第二天,匹克威克先生要了他的寫字桌、筆和墨水,於是埋頭寫了一整天。第三天,他能夠在臥室裡坐坐了,就派他的當差去送信給華德爾先生和特倫德爾先生,通知說假使他們今天晚上能到他那裡喝酒的話,他就非常感激了。這邀請他們極其樂意地接受了;當他們坐好了喝酒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羞態百出地拿出如下的小小的故事,說是他自己在這次臥病中間根據維勒先生的率真的敘述的摘記所「編輯」出來的。

  教區裡的書記

  ——真實愛情的故事

  「從前,在倫敦挺遠的一個很小的村鎮上,有個叫做納森聶爾·匹布金的人,他是小鎮上的教區書記,住在離教堂還有十分鐘路程左右的一條小街的屋子裡,每天在九點到四點的時段裡,只要你路過那兒,總可以看見他在那兒教小孩子們他那些小小的學問。納森聶爾·匹布金先生算是一位好好先生了。一輩子也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對他那副非凡無奇的尊容來說,他也像家庭婦女們一般地迷信世界上再也沒有像副牧師那麼聰明的人了;像法衣室那樣堂皇華麗的房間,或者是像他這所神學院那麼層次有度,井井有條的學校了。納森聶爾·匹布金先生曾經有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看見了一位真正的主教,胳臂上套著細麻紗的袖子,頭上戴著華麗的假髮。在主教佈道的時候,納森聶爾·匹布金十分恭敬,甚至是敬畏地聽著,直到上述的那位主教把手放在他的頭頂為他祝福的時候,他竟然幸福地完全暈了過去,直至被教區的差役抱出了教堂。

  「納森聶爾·匹布金一生之中的一件大事,唯一的一件竟把他的靜如止水的生活擾亂了的事情,就是有一天晴朗的下午,他正在出一個複雜加法的大難題給一個犯過錯的頑童做時,不知不覺的,在出神的狀態之下,他的眼光離開石板往上一看,而眼光突然落在瑪麗亞·洛布斯的漂亮的臉孔上,她是街對過的大馬具店老闆老洛布斯的獨養女兒。

  當然,匹布金先生的眼光原本是在瑪麗亞·洛布斯的漂亮臉上落過許多次的囉,無論在教堂裡還是在別的地方;可是瑪麗亞·洛布斯的眼光可從來沒有顯得像這次這樣明亮,瑪麗亞·洛布斯的臉蛋也從來沒有顯得像這次這樣紅潤。所以難怪納森聶爾·匹布金的眼光不能夠離開洛布斯小姐的臉了;也難怪洛布斯小姐發現自己被一個青年人盯著,就從她探出頭來的窗口縮回了頭、關上窗子、拉下窗簾了;也難怪納森聶爾·匹布金隨即撲上去攻擊那犯了過錯的頑童,把他痛痛快快地打一頓了。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沒有絲毫可以大驚小怪的地方。

  「可是,假使一個像納森聶爾·匹布金先生這樣怕羞、神經質、尤其是只有微薄的收入的人,居然從此以後想娶那兇惡的老洛布斯的獨生女兒,贏得她的心,那才真是奇怪的事情哪!老洛布斯是大馬具店的老闆,他只要筆一揮就可以買下整個村子,決不把它當一回事——老洛布斯,大家都知道他有一堆一堆的錢投資在附近大鎮上的銀行裡——老洛布斯,據說有數不清說不盡的寶物藏在一只有很大的鑰匙孔的小小的保險箱裡,放在後房裡的大爐架上——老洛布斯,大家都知道的,到舉行宴會的時候就拿出純銀的茶壺、奶油罐、糖缸來裝飾桌面,並且他常常得意地吹噓說等他女兒找到心上人的時候,就把這給女兒做陪嫁。我再說一遍,假使納森聶爾·匹布金竟這樣地冒失,敢斜著眼睛向這邊看,那真是可驚極了、奇怪極了的事。但是,戀愛是盲目的,而納森聶爾的眼睛原本是斜的:也許是這兩點都有關係,使得他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了。

  「嘿,假使老洛布斯猜疑到納森聶爾的私情,哪怕是一絲一毫,他就會把那學校的屋子削成平地,或者把學校的主持從世界上消滅掉,或者做出別的什麼兇惡和狂暴的慘事來;因為只要是傷害了他的自尊心的時候,或者他火性上來的時候,洛布斯就是個可怕的老惡魔。咒駡!他申斥那瘦腿子的皮包骨的徒弟的偷懶,那成串的咒駡像雷聲似地轟隆轟隆滾到對街,嚇得納森聶爾·匹布金渾身發抖,那些小學生嚇得頭髮都倒豎在頭上。

  「哼!可是從那時起,每天學校的小學生都離開學校的時候,納森聶爾·匹布金就獨自坐在那扇靠街的窗口邊,一面裝出讀書的樣子,一邊又裝出漫不經心地斜著眼睛搜尋對街的瑪麗亞·洛布斯那雙亮如秋水的眼睛。他這樣做的效果是顯著的,沒過多少天,那雙明亮的眼睛就在樓上的窗戶裡出現了,看樣子也顯然是在專心致志地讀書囉。

  這可把我們的匹布金先生樂壞了,他們好幾個鐘頭這麼遙遙對坐著,讓納森聶爾·匹布金先生偷偷地瞧了個飽,尤其是瑪麗亞·洛布斯抬起眼睛不看書,向納森聶爾·匹布金一膘一瞟的時候,他的快樂和愛慕相信是勝過信仰上帝的。直到有一天,納森聶爾·匹布金知道老洛布斯不在家,就冒冒失失地向瑪麗亞·洛布斯送了個飛吻,而瑪麗亞呢,非但沒有生氣地關上窗子或是拉下簾子,而且也送還他一個飛吻,微微一笑地表示鼓勵,就是根據這個,納森聶爾·匹布金就下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他總要把他的感情進一步發展,不再耽擱。

  「比馬具店老闆的女兒瑪麗亞·洛布斯更美的步態、更暢快的心、更迷人的有著酒窩的臉、更漂亮的身材,在這由於它們而生色不少的世界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她那亮晶晶的眼睛裡有一種惡作劇的閃光,就是遠遠趕不上納森聶爾·匹布金那麼多情善感的人,也要被刺穿了心,她的歡笑裡有這麼一種輕快的聲音,使得最嚴厲的厭世者聽了也要微笑。連老洛布斯,哪怕是正在發兇惡的性子,也擋不住他的漂亮女兒的哄騙;她要是和她的表妹凱特——一個狡猾的、大膽的、迷人的小傢伙——拼命向老頭子要求什麼的時候(老實說,她們是常常這樣做的),他什麼也不忍心拒絕,哪怕她們問他要一部分那藏在鐵保險箱裡不見陽光的數不清說不盡的寶貝,他也會給。

  「有一天,是夏季的黃昏,納森聶爾·匹布金在一片他不知散了多少次步的、常常一直踱到天黑的田野裡散步,而且想著瑪麗亞·洛布斯的美麗,這時他在這田野裡看見了這迷人的年輕的一對,就在他前面一百來碼的地方,這時他的心就在胸膛裡亂跳起來。他雖然常常想,只要碰到瑪麗亞·洛布斯,他就要活潑地走到她面前向她吐露出他的愛情,可是現在,她意外地在他前面了,而他的血卻統統湧到了臉上,顯然使他的腿受了很大的損害,使它們喪失了平常的那一份機能,除了打抖還是打抖。

  當她們停下來采籬笆上的花或者聽鳥叫的時候,他也就停下來,裝做專心一意在沉思的樣子,而他也確實是在想著心思呢;因為他正在盤算,假使她們回頭走的時候——她們到了時候必然要回頭的呵——和他面對面地遇著了,那他到底怎麼辦。但是他雖然不敢接近她們,卻又捨不得看不到她們;所以她們走得快他也走得快,她們徘徊他也徘徊,她們停下他也停下;這樣一來,要不是凱特偷偷地回頭看看,鼓勵地招呼納森聶爾走到前面去,他們簡直會一直走到天黑了。凱特的態度裡有種不能抗拒的東西,所以納森聶爾·匹布金就接受了這個邀請;他這方面紅了一大陣子勝,那調皮的表妹放縱地大笑了一陣之後,納森聶爾·匹布金就在有露水的草地上跪了下來,說他決心跪在那裡永遠不起身,除非答應他做瑪麗亞·洛布斯的愛人。

  聽了這話,瑪麗亞·洛布斯的愉快的笑聲在寂靜的黃昏裡鳴響起來——可並沒有擾亂它;那是多麼悅耳的聲音哪——調皮的小表妹笑得比以前更放肆了,納森聶爾·匹布金臉更紅了。最後,瑪麗亞·洛布斯被這愛瘋了的小人兒逼得沒有辦法了,就扭過頭去,低聲叫她的表妹說,或者竟是凱特自作主張說的,說她聽了匹布金先生的話覺得很榮幸;她的婚事和心呢,是由她父親做主的;但是誰也不會不知道匹布金先生的價值。因為這些話都是非常莊嚴地說出來的,又因為納森聶爾·匹布金陪瑪麗亞·洛布斯走回家的時候又硬吻了她一下才分手,所以他上床睡覺的時候自以為是幸福的男子,整夜做著打動老洛布斯、打開鐵箱子、娶上瑪麗亞的好夢。

  第二天,納森聶爾·匹布金看見老洛布斯騎著他的灰色小馬出去了以後,那調皮的小表妹就在窗口上打了很多令他迷惑的暗號,當然他並不懂得暗號的意義是什麼,但是也是夠激動人心的了。之後那瘦腿子皮包骨的學徒過來了,他說主人今晚不回來了,所以小姐們請他在晚六時上來吃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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