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
二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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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光中含著祈求(甚至是責備)地從窗前站起,好像不知要去哪一樣跑到房間另一頭,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我的心像受了拷打一樣。 可是,這眼淚卻喚醒了我心中某種東西,喚起了某種希望。不知為什麼,這些眼淚和深埋在我記憶中的那平靜而悲哀的微笑聯合了起來,與其說是用恐懼和悲傷,不如說用希望震撼了我。 「愛妮絲!妹妹!最親愛的!我什麼地方做錯了?」 「讓我去吧,特洛伍德。我不太舒服,不太自在。我要慢慢告訴你——以後的時候,我寫信告訴你。可是別現在對我說。別呀!別呀!」 我努力回憶起頭天晚上我對她談到她那不計回報的愛情時她說過的話。那好像是個我必須馬上將其尋遍的世界了。 「愛妮絲,我不忍看到你這樣,一想到我使你這樣,就特別使我不堪。我最親愛的姑娘,我覺得比人生一切東西都更寶貴的姑娘,如果你不快樂,就讓我分擔你的不快樂吧。如果你需要幫助或忠告,讓我來設法給你吧。如果你心負著重擔,讓我設法來減輕它。我現在活在這世上,不是為你愛妮絲,又為誰呢?」 「哦,饒了我吧!我不舒服!以後再說吧!」我能聽到的就僅僅是這話。 不知是不是一種自私的錯誤情感促使我往下說?既然有了一線希望,那麼是不是有一種我從不敢企盼的機會出現了呢? 「我一定要說下去。我不能讓你就這樣離開我!看在上帝份上,愛妮絲,我們不要在經過這些年後、經歷過這些遭遇後再誤會了!我一定要說明白。如果你有懷疑,怕我會妒忌你所給出的幸福,以為我不肯把你讓給你自己挑選的更親愛的保護者,以為我不肯在遠處欣賞你的幸福,那你就把這樣的想法摒棄吧。因為我不是那樣的!我不是白吃了苦而沒長見識。你對我的指教並不是徒勞。在我對你的感情中,沒有半點自私的東西!」 這時,她平靜了。過了一小會兒,她把她蒼白的臉轉向了我,然後低聲斷斷續續卻清清楚楚地說道: 「為了你對我的純潔友誼,特洛伍德——我的確不懷疑你的友誼——我不能不告訴你:你錯了。我不能再做別的了。這些年來,如果我有時需要幫助和忠告,我已得著了。如果我有時不快樂,這也成為過去了。如果我心上有重擔,這也已被減輕了。如果我有什麼秘密——那不是新的,也已——不是你所猜想的。我不能說出來,也不能分給別人。這秘密早就屬我一人,也必將永遠屬我一人的。」 「愛妮絲!站住!等會兒!」 她正要走開時,我把她攔住了。我攬住了她的腰。「這些年來!」「不是新的!」新希望、新想法,一起在我腦中飛旋,我生活的所有色彩都在變化! 「最親愛的愛妮絲!我十分崇拜和尊敬的人——我如此專心愛的人!今天我到這兒來時,我還認為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這麼坦白說。我覺得我能終生掩藏住我的心思,直到我們老了的時候再招認。可是,愛妮絲,如果我真有一線新生的希望,我有一天可以用親于妹妹而不同于妹妹的稱呼來叫你!——」 她淚如泉湧,但這和她剛才落的淚不同。我在她這時的淚水裡看見我的希望在發光。 「愛妮絲!我永遠的導師,最好的扶持者!如果你從前——當我們在這裡一起成長時——能多關心你自己一點而少關心我一點,我想我那淺粗的幻想永遠也不會離開你的。不過,你比我好得多,我覺得在一切早年的希望和失望方面,你對我都非常重要,所以凡事信任你依賴你已成了我天性一部分了,以至我現在這樣愛你的天性也一時被排擠到了一邊,而它本是更重要的天性!」 她還在哭泣,但不是悲哀,而是愉快的了!被我摟在懷中,這於她是從未有過的事,我過去也認為不會這樣的! 「當我愛著朵拉時——如癡如迷愛著她時,愛妮絲,你是知道的——」 「是的!」她真誠地叫道,「我知道後是很高興的。」 「當我愛她時——就是在那時,沒有你的同情理解,我的愛情就不圓滿。那時我得了你的同情理解,我的愛情圓滿了。當我失去她時,愛妮絲,如果沒有你,我會成什麼樣子呢!」 她更朝我懷裡偎緊了些,更貼近我的心了;她把顫抖的手放在我肩上,她望著我眼睛的那可愛的眼睛中閃著晶瑩淚光。 「親愛的愛妮絲,我出國,因為我愛你。我留在國外,因為我愛你。我回國,也因為我愛你!」 這時,我盡可能地告訴她我曾有過的內心鬥爭,我曾做出的結論。我盡可能把我的心思真實完全地向她披露剖白。我盡可能地對她說明,我曾怎樣希望自己能更瞭解她也瞭解我自己;我怎樣服從因這種瞭解而得出的結論;就是在那一天,我仍懷著忠實這結論的一顆心來她這兒。如果她愛我(我說),肯接受我做她的丈夫,那麼她那樣做也並不是由於我有什麼價值,實因我對她愛情的真誠,以及我愛情成熟時所遭際的種種困難;正因為如此,我才表白我的愛情,哦,愛妮絲,就在那時,在你那真誠的目光裡,我那娃娃妻子的靈魂已在看著我,對我稱許了;也因為你,我又記起了那在盛開時便凋謝了的小花! 「我很幸福,特洛伍德——我的心很充實——不過,有件事,我必須說。」 「最親愛的,是什麼?」 她把她柔和的雙手放在我雙肩上,平靜地端詳我的臉。 「可是,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不敢猜測那是什麼。告訴我吧,我親愛的。」 「我一直都愛你!」 哦,我們幸福,我們真幸福!我們不為我們經受的痛苦(她所經受的更重)而流淚,我們只為我們永不再分離的幸福流淚! 在那個冬夜,我們一起來到野外散步,寒冷的空氣也似乎分享我們心底的幸福和平靜。我們一邊徘徊,一邊向空中看去,先升起的星星開始閃爍了。我們感謝上帝,把我們引領到這種安寧。 夜間,在月光照耀時,我們一起站在那老式的窗子前;愛妮絲對著月亮抬起她目光平靜的眼睛。我隨她目光看去。這時,我的心上展現了漫長的大路,我看到一個衣衫襤褸、衣食無著,孤苦伶仃的孩子往前走著。他終於把此時在我心旁跳動的那顆心喚作他自己的了。 我們來到姨奶奶面前時,已是次日將近晚餐的時候了。皮果提說,她在樓上我的書房裡,她引以為驕傲的就是讓我的書房整齊乾淨。我們見她戴著眼鏡坐在火爐旁。 「天哪!」姨奶奶在暮色中打量著說,「你帶誰回了呀?」 「愛妮絲。」我說道。 由於已約定一開始什麼也不說,我姨奶奶沒少感到尷尬。聽我說「愛妮絲」時,她滿懷希望地看了我一眼,可是見我仍和平日一樣,她又失望地取下眼鏡,用眼鏡在鼻子上擦。 不過,她親熱地問候愛妮絲。不久,我們就坐在已點上燈的樓下客廳裡用晚餐了。姨奶奶有兩三次把眼鏡戴上打量我,每次都好不失望地取下,然後把眼鏡在鼻子上擦。這情形使狄克先生十分不安,他知道這是不好的預兆。 「順便說一句,姨奶奶,」我飯後說道,「我對愛妮絲說了你告訴我的事。」 「那麼,特洛,」姨奶奶臉都紅了地說道,「你就不該了,也失信了。」 「你不會生氣吧,姨奶奶,我相信?你聽說愛妮絲沒為任何戀愛的事不快樂時,我相信你不會生氣了。」 「胡說!」姨奶奶說道。 在姨奶奶快要被惹惱時,我認為最好中止她的惱怒。於是,我把愛妮絲摟到她椅子後面,然後我們一起向她俯下身去。姨奶奶從眼鏡背後看了一眼,拍了一下手,就發作起歇斯底里來了,這是我認識她以來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歇斯底里讓皮果提吃驚不小。姨奶奶恢復後,馬上撲向皮果提,一面叫她老傻瓜,一面使勁擁抱她。然後,她又擁抱狄克先生,這讓後者又吃驚又感到榮幸之至。接著,她把理由告訴了他們,於是皆大歡喜。 在姨奶奶上次和我簡短交談時,我不知她是好意撒謊,還是真地誤解了我的感情。她說,她曾告訴我愛妮絲要結婚,這就足夠了。她說,我現在比任何人都更知道這有多真實了。 我們兩星期後結了婚。只有特拉德爾和蘇菲,博士和斯特朗夫人出席了我們那安靜的婚禮。在他們一片興高采烈中,我們離開了他們,乘車而去。我把我一向所擁有的一切珍貴希望的泉源摟在我懷裡;我的中心、我的生活、我自己、我的妻子和我對她的愛,都置於磐石上了! 「最親愛的丈夫!」愛妮絲說道,「現在,我可以用那個稱呼來喚你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告訴我吧,愛人!」 「在朵拉去世的那天夜裡,她派你來找我。」 「是的。」 「她告訴我,她留給我一件東西。你能猜出那是什麼嗎?」 我相信我能。我把已愛我那麼久的妻子摟得更緊了一些。 「她告訴我,她向我做最後一次請求,也最後給我留下一項責任。」 「那就是——」 「我必須來佔據那個空位置!」 於是,愛妮絲俯在我胸前哭了起來;我和她一起哭,雖然我們很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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