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二一六


  「邁德斯通監獄是個較安全的拘留地。」特拉德爾說道:「固然,在使我們獲得此權方面法律會多花點時間,也許不能像你現在這樣把此權全交給我們。可是無疑,法律會處罰你。天哪,你對此知道得和我們一樣清楚呢!科波菲爾,你能去市政廳請兩位警員來這兒嗎?」

  聽到這話,希普太太又開口了。她在愛妮絲面前跪下,求愛妮絲為他們說情,並聲明他是很謙卑的,所有的指控也都屬實,如果他不照我們說的辦,她一定照辦,以及一大通這類的話;因為她為了愛子都被嚇得要瘋了。若問他有什麼勇氣的話還會幹什麼,就等於問一頭野的雜種狗有了老虎的精神會幹什麼。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因為他在他那卑賤的一生中,都用陰鬱和壓抑來表現他的卑怯。

  「住嘴!」他對我咆哮道,然後用手擦了擦他發燙的臉,「母親,別吵了。得!把轉讓契約給他們吧。去拿吧!」

  「請你幫她忙,狄克先生。」特拉德爾說道。

  狄克先生因擔任此職而非常自豪,也明白這任務有多重要,便像一隻牧羊犬守著一隻羊那樣伴守著她。不過,希普太太倒沒給他添什麼麻煩;因為她不僅把那轉讓契約拿了回來,還拿來裝契約的盒子。後來,我們又在那盒子裡發現很有用的一本存摺和另一些文件。

  「好!」當這些拿來後,特拉德爾說道,「喏,希普先生,你可以去考慮了。特別要請你注意,我要當眾向你說明,你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我說過的事。你必須趕快做這事。」

  尤來亞走過屋子時一直沒把眼光挪開過地面,手就摸在下巴上。走到門口,他停下來說道:

  「科波菲爾,我一直就恨你。你一直就是個得意的小人,你一直和我過不去。」

  「我認為我曾告訴過你一次了,」我說道,「由於你的貪欲和狡猾,和全世界過不去的是你。世界上從沒有什麼貪欲和狡猾不會不走得太遠,最後葬送它們自己;反省這點,也許于你今後有益呢。」

  「或者像他們在過去總在學校裡——我也在那學校裡一點點地學會了那麼多謙卑——所教的那樣:從9點到11點,他們講勞動是種苦難;從11點到1點,他們講勞動是福祉,是快樂,是高尚,是我不知道的什麼等等,是不是?」他帶著譏誚的神色說道,「你和他們大概都是前後不矛盾地說教。謙卑不會吃虧嗎?我相信,不謙卑,我就騙不了我那讓人敬重的老合作人了。——米考伯,你這個老壞蛋,我一定要報復你!」

  在尤來亞滾出那房間之前,米考伯先生一直挺著胸,絲毫不睬他和他伸出的手指。這時,米考伯先生向我轉過身來,請我去「目睹他和米考伯太太恢復相互信任。」然後,他又請在場的人都去看那動人場面。

  「在米考伯太太和我之間存在很久的隔陔現在已消除了,」米考伯先生說道,「我們的孩子和他們的生育者又可以平等相處了。」

  我們都很感謝他,在那時我們都感到要在精神上的匆忙和紛亂所允許的程度上向他表示這種感謝之情,所以要不是愛妮絲必須回到她那除了一線希望曙光外什麼都受不了的父親那兒去,而且還必須有一個人看守住尤來亞,我想我們本來會一古腦兒都去他家的。為了後一個目的,特拉德爾留了下來,等一下再由狄克先生接替他。於是,狄克先生,姨奶奶與我一起和米考伯先生回家。在匆匆忙忙向曾給我那麼多恩惠的親愛的女孩告別時,我想到在這個早晨她或許已解脫于難時——當然這也由於她的果斷——我十分感謝我那幼年的苦難,它使我能結識米考伯先生。

  他的家不遠。由於臨街的門直通客廳,他以他特有的大大咧咧風度一下跨了進去。我們立刻發現我們已被那一大家人圍住了。米考伯先生叫道:「愛瑪!我的生命!」便沖進了米考伯太太懷中。米考伯太太尖叫了一聲,就把米考伯先生摟在了懷中。米考伯小姐這時正抱著米考伯太太上次給我信中說到的那個天真無邪的陌生人,這時也大為感動了。那個陌生人一下跳了起來。雙生子用了好幾種不太合禮儀卻無惡意的行為表示他們的快樂。米考伯少爺似乎因為早年失意變得陰鬱了,神色也很乖僻。這時卻也本性恢復而失聲大哭。

  「愛瑪!」米考伯先生說道,「烏雲從我的心上移開了。過去在我們之間保持了那麼久的信任又恢復了,再也不會有間隙了。現在,歡迎貧窮!」米考伯先生流著淚叫道,「歡迎苦難,歡迎無家可歸,歡迎饑餓,襤褸,暴風雨和行乞!相互信任能支持著我們到最後!」

  說著這些,米考伯先生把米考伯太太放在一把椅子上,把所有的子女都抱了過來摟住。他一面對我認為他子女決不會歡迎的種種淒涼悲慘大示歡迎,一面叫他們去坎特伯雷鎮上賣唱,因為他再也沒法養他們了。

  但是,由於情緒太強烈,米考伯太太已經昏了。所以儘管合唱隊尚未組成;當務之急是把她救醒。姨奶奶和米考伯先生做成了此事;於是姨奶奶被介紹給她,她也認出了我。

  「原諒我吧,親愛的科波菲爾先生,」那位可憐的太太一面向我伸出手來一面說道,「可我健康欠佳;米考伯先生和我之間近來的誤會能消除,這猛的一下讓我有些受不了。」

  「這是你們所有的孩子嗎,太太?」姨奶奶說道。

  「眼下就是這些了。」米考伯太太答道。

  「哦,天哪,我不是問的這個,太太,」姨奶奶答道,「我的意思是:這些都是你們的?」

  「小姐,」米考伯太太答道,「這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那位最年長的青年紳士,喏,」姨奶奶仔細打量著說道,「他準備幹什麼呢?」

  「我來此地時,」米考伯先生說道,「我本希望讓威爾金進教會;如果我說是進唱詩班,也許可以把我的意思傳達得更準確。可是,那令這鎮出名的堂皇大建築裡沒有男高音的空位置;於是他已——簡而言之。他已養成一種習慣,不在聖殿中唱,而在酒店裡唱了。」

  「可他的用心是好的。」米考伯太太很溫柔地說道。

  「我相信,我的愛人,」米考伯先生接著說道,「他用心很好;可我還並沒有看到他在什麼地方實行過他的良好用心呢。」

  米考伯少爺又露出乖僻的神情,多少帶著怒意問他又能幹什麼。他問他是不是天生的木匠或油車匠,或不過是一隻鳥罷了。?他是否可以到隔壁街上去開一家藥店?他是否可以跑到附近的調解所去冒充個律師?他可以去歌劇院登臺或靠暴力而出人頭地?他是否不經過任何習藝而幹什麼事?

  姨奶奶沉思了一會後說道:

  「米考伯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沒考慮移居海外。」

  「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這是我青年時的夢想,壯年時的意向。」順便提一句,我堅信,在此之前他壓根沒想過此事。

  「啊?」姨奶奶朝我看了一眼說道,「那麼,如果你們現在移居海外。米考伯先生和太太,這對你們自己和你們的子女多有好處啊!」

  「可是資金呢,小姐,資金呢?」米考伯先生愁悶地用力說道。

  「這是主要問題,我可以說是唯一困難,我親愛的科波菲爾先生。」他太太響應道。

  「資金?」我姨奶奶叫道,「你在幫我們一個大忙——你已經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我們能報答你什麼呢?從火裡救出的東西一定不會少。還有什麼比為你們籌資金是更好的報答呢?」

  「我不能把這當作禮物接受,」米考伯先生很熱情地說,「如果可以借我一筆數目適當的錢,如果每年5分的利息,由我個人負責——假定我出具12個月、18個月、24個月償還的期票,使我有時間可以等待機遇出現——」

  「如果可以?當然可以,只要你開口,就一定可以,條件由你定,」姨奶奶說道。「現在,請你們二位想想吧。大衛認識的一些人,不久要去澳洲。如果你們決定了去,何不同乘一條船去呢?你們可以相互照應呀。現在想想吧,米考伯先生和太太。花一點時間,好好地想想。」

  「只有一個問題,我親愛的小姐,我想問問,」米考伯太太說道,「我相信,那裡的氣候是合乎衛生的吧?」

  「是全世界最好的!」姨奶奶說道。

  「那就好了,」米考伯太太忙說道,「可我又有問題了。喏,那地方的條件是否能讓像有米考伯先生的才能的人得到出人頭地的機會呢?眼下,我並不想說他是不是懷有要做總督的打算或那類的想法;我只想說,那裡是不是有一種合理出路,能讓他大施其才——那就足矣——任他大力發展才能呢?」

  「對一個品行端正、踏實勤懇的人來說,」姨奶奶說道,「再沒有比那裡能找到的出路更好了。」

  「對一個品行端正、踏實勤懇的人來說,」米考伯太太用她那種再明顯不過的正經態度重複道,「的確如此。我認為澳洲顯然是能供米考伯先生施展身手的合適舞臺了!」

  「我相信,我親愛的小姐,」米考伯先生說道,「在現存的環境下,那是我和我家眷最宜去的地方,唯一的地方;一種具有非常性質的機會將在彼岸出現。那地方並不很遙遠——相對來說;勸我想想,固然是你的好意;可我向你保證,那不過是種形式而已。」

  我怎能忘記他怎樣一下變成一個最快樂、最充滿希望的人,而米考伯太太又怎樣馬上大講起袋鼠的習性!他和我們一起走回家。在經過坎特伯雷集日的街道時,他做出一副急急忙忙的辛苦樣,好像並不習慣在那裡的客居生活,並以一個澳洲農夫的眼光看走過的公牛;當我回憶起坎特伯雷集市時,怎麼能不想到那時的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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