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二一三


  「米考伯先生,」我說道,「這傢伙突然變了,不僅在這件事上說了實話,也使我相信他已窮途末路了。照他應得地對付他吧。」

  「你們是群胡鬧的傢伙,是不是?」尤來亞用他那又瘦又長的手擦去他額上的汗,並低聲說道,「收買了我的手下,一個社會的渣子——你知道,科波菲爾,和被人收養前的你一樣的渣子——用他的謊言來敗壞我的名譽?特洛伍德小姐,你最好加以阻止;否則,我要叫你的丈夫來和你搗亂。我憑我的職業觀點、就瞭解你的過去了,這不是沒一點用的,小姐!威克費爾德小姐,如果你多少還愛你的父親,最好就別入了這夥。如果你加入了,我就要把他毀掉。喏,來吧!我已經把你們中間的幾個放在我的耙子下了,在你們還沒經耙子耙過前,再想想吧。你,米考伯,如果你不想完蛋,再想想吧。現在還來得及抽身,我奉勸你滾開,等一下我再和你談話,你這傻瓜!我母親在哪兒?」他說道。他似乎一下才發現特拉德爾不在那裡,大吃一驚地把鈴繩扯了下來。「在一個人的家裡幹的好事呀!」

  「希普太太來了,先生,」特拉德爾帶著那個體面兒子的體面母親回了,並邊走並說道,「我已經冒昧地把我自己向她介紹過了。」

  「你把你自己介紹成什麼人?」尤來亞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是威克費爾德先生的朋友和代理人,先生,」特拉德爾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平靜態度說道。「我的衣服口袋裡有份他委託我在一切問題上代表他的委託書。」

  「那頭老驢喝酒喝得昏了頭,」尤來亞說道,他的樣子更醜陋了,「你那委託書是騙來的!」

  「他已經被人騙去了一種東西,我知道,」特拉德爾平靜地接著說道;「你也知道這點,希普先生。如果你高興的話,我們可以就這一問題向米考伯先生請教。」

  「尤利——!」希普太太焦急地做著手勢說道。

  「你閉上嘴,母親,」他馬上說道;「言少悔少。」

  「可是,我的尤來——」

  「請你閉上嘴,母親,讓我處理,好嗎?」

  雖然早就知道他的謙卑是假面具,他外面的一切都是奸詐的偽裝,但在看到他摘下假面具前,我對他的虛偽程度仍沒有個明確概念。當他知道那個假面具再也騙不了我們時,他那麼一下去掉了它;他表現出那樣惡毒、傲慢、仇恨;他對他已幹下的壞事那種得意洋洋(就是在這種時候,他仍得意洋洋),同時又為無法制挾我們而絕望,這一切都完全符合我從他身上得到的驗證。可是這一切在一開始時,就連我——

  已認識他那麼久,憎惡他那麼深了——也仍吃了一驚。

  他站在那裡把我們一個個看來看去。他看我時那神氣不用說了,因為他一直就恨我,我知道,我也記得他臉上印下過我的手印。可是,當他的眼光在愛妮絲身上滑過時,我看出他因為在她那兒失勢而感到的惱火,由於失望而暴露出醜惡的情欲(這種情欲使他對她懷有野心,卻毫不瞭解也不在乎她的美好情操)。這時,就是僅僅想到她會在這麼一個人眼前生活哪怕1小時,我也覺得震驚。

  把下巴搓了一會,他那惡毒的眼又從那軟骨樣的手指上朝我們看了一下。然後,他半哀求半辱駡地對我說開了。

  「科波菲爾,你總是以你的名譽而很自以為是的;你覺得串通我的手下在我的地方做鬼鬼祟祟的事很正派,是不是?如果乾這事的是我,那就不足為奇;因為我從沒把自己看成君子(雖然我也沒像你那樣,如米考伯說的,在街頭流浪過),不過幹這事的是你!——你也不怕幹這種事了?你一點也不想想我會怎麼報復,而你將因此陰謀而落入何等困境嗎?很好。我們就要知道了!這位什麼先生,你要就某種問題問米考伯。米考伯在這兒。你為什麼不讓他說話?他已得著教訓了,我知道。」

  明白了他說的對我及任何人都沒作用,他就一下坐到他的桌子邊上,雙手插到衣服口袋裡,把一隻八字腳翹到另一條腿上,頑冥地等著將發生的事。

  米考伯先生幾次把「惡棍」這個詞的第一個字說出來,由於我使出了渾身力氣才把他按住而未讓他說出第二個字。這時,他沖上前,抽出胸前那把尺子(顯然當自衛的武器),然後從衣服口袋裡拿出大張折成信一樣的文件。他用一貫的那種誇張打開了這紙,仿佛對其中的風格像欣賞藝術那樣地看了看,開始讀道:

  「親愛的特洛伍德小姐和諸位先生——」

  「天哪!」姨奶奶叫道,「如果這是一種死罪,他還會用成令的紙來寫信呢!」

  米考伯先生沒聽見她的話,繼續讀下去。

  「在當你們眾人面揭發這個前所未有的地道惡棍時,」米考伯先生眼睛未離開紙,卻用魔杖一樣的尺指著尤來亞·希普,「『我並不需要人們對我有何好感。我從在搖籃裡起就成為不能償還債務的犧牲品,我一直受著摧殘人的環境的愚弄。羞辱、匱乏、絕望、瘋狂等已經成群地或單獨地,成為我生活的侍從。』」

  米考伯先生把自己描述成這些可悲的災難的犧牲品,他所表現的得意,只有在讀著時,覺得他讀到一句實在堪稱妙語的句子時那種搖頭晃腦可以與之匹敵。

  「『在羞辱、匱乏、絕望和瘋狂一起的壓迫下,我進了名義上由威克費爾德和——希普合力主持,實際上由——希普單獨操縱的事務所,或由我們那高雅的鄰居法國人說的寫字間。希普,只有希普,是那架機器的發條。希普,只有希普,是那個作偽的人和騙子。』」

  聽到這裡,尤來亞臉色由灰白轉青紫。他朝那信沖過去,好像要把它撕掉。米考伯先生巧妙地用那把尺子擊中他伸出的右手指關節,這一擊仿出好像擊在木頭上的聲音。他的右手失去了作用,從腕部垂下,好像被擊斷了一樣。

  「該死!」尤來亞痛得扭出種新花樣,一面說道,「我要報仇。」

  「再過來,你——你——你這無恥的一堆髒東西!」①米考伯先生喘著氣說道,「如果你的腦袋是人的,我把它敲破。來呀,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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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普(Heep)與作一堆解的(heap)同音。

  米考伯先生用那把尺擺出擊劍的守勢,一面叫道,「來呀!」特拉德爾和我把他屢次推到一個角落,他屢次沖出。我覺得這個場面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可笑的——就是在那情形下,我仍有如此感受。

  他的敵人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活動那受傷的手。過了一會,他慢慢解下領巾來包紮他的手,然後用另一隻手握著,又坐到桌子邊上,把那張氣忿忿的臉低下。

  充分冷靜下來後,米考伯先生又把那信往下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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