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斯賓羅先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科波菲爾,」他答道,「我決不想詆毀任何人,尤其不想詆毀約金斯先生。不過,我瞭解我的合夥人,科波菲爾。約金斯先生不是會接受這種特殊提議的人。要想讓約金斯先生違背常規是很難的。你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吧?」

  我相信我瞭解的只是他從前獨自經營這事務所,現在獨自住在靠近蒙塔哥方場的一所久未修繕過的房子裡;他每天來得很遲,離開得很早,似乎從沒人找他商量過什麼事;在樓上他有一個屬￿他的小黑洞,那兒從沒進行過什麼業務;他的書桌上有一塊發黃的舊圖畫紙紙板,上面沒著任何墨蹟,據說已在那裡放了20年。此外,我對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你不同意我向他提出這個問題,先生?」我問道。

  「當然不是不同意。」斯賓羅先生說道,「不過,我有和約金斯先生打交道的經驗,科波菲爾。我希望能在任何方面讓你滿意,我巴不得事情能這樣。如果你認為值得這麼做,科波菲爾,我根本不反對你向約金斯先生提出這個問題。」

  隨著這允許的是一次熱情的握手。在等約金斯先生來到之前,我就抓住這時間坐在那裡想念朵拉;一面看著對面牆上從煙囪上部悄悄往下溜的日光。約金斯先生來到後,我走進了他的房間。我在那裡露面,顯然叫他吃了一驚。

  「進來,科波菲爾先生,」約金斯先生說道,「進來!」

  我進了屋坐下,把對斯賓羅先生說過的話又對約金斯先生說了一遍。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約金斯先生一點也不可怕。他不過是個頭高大、溫和、沒長鬍子的人,60歲了。他鼻煙吸得可真多,博士院裡流傳著一種傳說,說他主要就靠那種興奮劑活著,他的身體裡再沒可以接納其它食物的空間了。

  「你把這問題向斯賓羅先生提出過了吧,我猜?」約金斯先生說道。他很不安地聽完我的話後說道。

  我做了肯定的回答,並告訴他,斯賓羅先生提起過他的名字。

  「他說我肯定不同意吧?」約金斯先生說道。

  我不得不承認斯賓羅先生曾認為這很有可能。

  「說來很抱歉,科波菲爾先生,我不能成全你的願望,」約金斯先生很緊張地說道,「事實是——不過,如果能承你好心予以原諒,我在銀行裡有個約會。」

  他說著就匆匆忙忙起身。在他快走出房間時,我鼓足勇氣說,「那麼恐怕沒什麼通融的餘地了吧?」

  「沒有!」約金斯先生在門口停了下來,搖了搖頭說道,「哦!沒有!我不同意,你知道。」他這幾個字說得很快,然後就走出了房門。「你應該知道,科波菲爾先生,」他神經質地朝屋裡看看說道,「如果斯賓羅先生不同意——」

  「他個人並沒不同意呀,先生。」我說道。

  「哦!他個人!」約金斯先生重複道,那神氣極不耐煩。

  「我實話對你說吧,有種障礙,沒希望了!你希望的事辦不到!我——我真的在銀行裡有個約會。」他說著就幾乎是跑著離去了。據我所知,三天之後他才又在博士院中露面。

  「科波菲爾,」斯賓羅先生和氣地笑著說道,「你不像我那麼久以前就認識約金斯先生了。我絕對不是認為約金斯先生慣于耍手段。可是,約金斯先生有種方法能表示反對時還讓人受騙。沒有法子想了,科波菲爾!」他搖頭說道。「約金斯先生是勸說不了的,相信我吧。」

  究竟誰是真正阻撓這事的合作人,是斯賓羅先生還是約金斯先生,我都被完完全全弄迷糊了。不過,我心裡有一點很明白,那就是這個事務所必有不講情面之處,想收回姨奶奶的那一千鎊是做不到的事。當我離開事務所,往家走時,我心中懷著失望,但回憶起這種失望之感我也不能不責備我自己,因為我明白我的失望也仍更多為自己計,而且和朵拉總有關。

  我正在努力朝最壞的方面想,想像在最嚴酷的情形下我們該如何應付,這時一輛出租馬車跟上了我,並在我身邊停下,我不禁抬頭看去。從車窗裡,一隻白淨淨的手向我伸來;那張臉在向我微笑——從她第一次在寬欄杆的舊橡木樓梯上轉過身來時起,從我把她那溫柔的美和教堂裡彩色玻璃窗聯想在一起時起,每次看見這張臉,我就感到寧靜幸福。

  「愛妮絲!」我高高興興地叫道,「哦,我親愛的愛妮絲,在世上一切人中看到你是多麼大的一種快樂!」

  「真的嗎?」她說道,聲音那麼誠懇。

  「我很想和你談談!」我說道,「一看到你,我胸中塊壘盡消!如果我有一頂魔術師的帽子,我就只要你,其它什麼人我也不要。」

  「是嗎?」愛妮絲忙說道。

  「啊!也會先要朵拉」我承認道,臉也紅了。

  「當然,先要朵拉,我希望。」愛妮絲笑著說道。

  「不過,第二就要你呀!」我說道,「你去哪兒?」

  她正是去我的住所看望我姨奶奶。天氣很好,所以她寧願離開那輛馬車(我在這段時間裡一直把頭探進車廂裡,嗅出那車裡的氣味就像黃瓜架下的馬棚的氣味)。我打發了馬車夫,她挽起我胳膊,我們一同往前走。我覺得她就像希望的化身。愛妮絲在我身邊,瞬間我就感到了多麼巨大的變化!

  姨奶奶曾給她寫過一封很簡單的短信,比一張鈔票長不了多少——她從來都只把她的寫信才能發揮到這一步便打止了。她在信中說她遭到不幸,要永遠離開多佛,不過她心緒平靜,不需要任何人為她而不安。愛妮絲是來倫敦看我姨奶奶的。這麼些年來,她倆之間都產生了對彼此的喜愛。實際上,還是我在威克菲爾德先生家住宿時,這種喜愛的情感就產生了。她說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她爸爸和她一起來了,此外,還有尤來亞·希普。

  「他們現在是合作人了,」我說道。「見他的鬼去!」

  「是的,」愛妮絲說道,「他們來這兒辦事,我就趁這機會也來了。你不要以為我只是為友情來的,而不抱任何個人的利益計較,特洛伍德,因為——恐怕我已被人們殘酷地逼得有偏見了——我不放心爸爸單獨和他一起在外面。」

  「他對威克費爾先生還有左右的力量嗎,愛妮絲?」

  愛妮絲搖搖頭。「家裡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她說道,「你幾乎都會認不出那是可愛的老家了。他們現在和我們住在一起了。」

  「他們?」我說道。

  「希普先生和他母親。他就睡在你的舊臥室裡,」愛妮絲抬頭看著我的臉說道。

  「但願我能操縱他做夢,」我說道,「他不可能在那兒睡得久的。」

  「我保留了我過去做功課的小房間。」愛妮絲說道,「時間過得多快呀!還記得嗎?還記得那個通往休息室的鑲有擴壁板的小房間嗎?」

  「記得嗎,愛妮絲?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是從那房間裡走出來的,那只裝有鑰匙的奇特的小籃子掛在你腰際,是不是?」

  「那裡面什麼都沒變。」愛妮絲微笑著說道,「我真高興,你想到它時那麼快樂。我們過去真快樂。」

  「當然,我們過去真快樂。」

  「我仍保留了那房間,可我沒法躲開希普太太,你知道,所以,」愛妮絲安靜地說道,「當我想獨處時,卻不得不和她呆在一起。不過,我沒有什麼可以反對她的理由。如果可把她有時誇兒子誇得讓我心煩算一個理由的話,但那在一個母親又是很自然的。她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兒子。」

  愛妮絲說這些話時,我睜大眼看著她,看不出她對尤來亞的計劃有什麼察覺。她那目光坦然而又溫和誠懇的雙眼與我的相遇,臉色依舊那麼平靜詳和。

  「他們住在家裡的主要不好之處是,」愛妮絲說道,「我不能隨意接近爸爸了——因為尤來亞·希普挺妨礙我們的——我不能好生守護他了,如果這麼說不算過份唐突的話,不過,如果能對他施行什麼詭計和花招,我希望純潔的愛情種忠誠最終能占上風,我希望真正的愛心和忠誠能勝過世間一切邪惡或災難。」

  她臉上的笑容十分悅人,我從不曾在其它臉上看過同樣悅人的笑;正當我在想這笑容多麼善良,在舊時多麼為我熟悉時,這笑容一下消失了。她突然神情變了地問我——這時我們已離我的那條街很近了——可知道姨奶奶的不幸是怎麼造成的。我回答說姨奶奶還沒告訴我時,愛妮絲變得心思重重,我幾乎能想到她的胳膊在我的胳膊裡發顫呢。

  我們發現姨奶奶獨自一人呆著,神色有些不自在。她和克魯普太太為了一個很抽象的理論發生了爭議,那理論是:律師公寓裡住女人是否相宜,而我的姨奶奶根本不管克魯普太太的痙攣症,坦誠告訴她說她帶有我的白蘭地的氣味,還請她出去,這樣就結束了那場爭論。克魯普太太認為就這兩種說法中的任何一種都可起訴,並表示了要向「不列顛朱蒂」①起訴的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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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朱蒂(Judy)是滑稽木偶戲裡的女主角。克魯普太太把法官一詞誤讀成了朱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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