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一四一


  「剛成年了,」斯賓羅先生說,「這麼急迫,我還以為他們早就在等這事了呢。」

  「上帝搭救她吧!」皮果提說道。她口氣那麼重,出乎大家的意外,以至在提菲把帳單送來之前我們仨都有些不安。

  不過,很快老提菲就出現了,他把帳單交給斯賓羅先生過目。斯賓羅先生把下巴縮到領巾裡輕輕擦來擦去,露出不同意的表情審核那些項目。然後歎口氣,仿佛這一切都是約金斯的意思似的,把帳單交給提菲。

  「是的,」他說道,「算得不錯。完全正確。如果能按實際開銷來收費,我就非常開心了。不過,這是我這職業的一種可憎的義務,我不能只按自己的意願行事,我有一個合作人——約金斯先生呀。」

  他帶著幾乎等於完全沒收費的厚道和惆悵這麼說時,我代替皮果提向他道謝,把錢付給提菲。於是,皮果提回到她的住處,斯賓羅先生和我一起去法庭。在法庭上,我們依據一條很微妙的小法令審理一樁離婚案——我相信那法令現在已廢除,不過我也見過幾件婚約因它而無效——而那小法令也就是有這麼些優點。那丈夫的全名是托馬斯·本傑明,他卻只用了托馬斯這名字領取了結婚證書,這一來他就隱瞞起了本傑明,以防萬一不如他所希望的那麼如意時可有退路。果然他覺得不如他所希望的那麼如意,也許他對他那太太(可憐的女人)感到厭倦了,於是就在他結婚後一兩年的今天,由他一位朋友宣告他的名字是托馬斯·本傑明,所以他實在並沒有結過婚。令他大為開心的是:法庭承認了。

  我得說,我懷疑這判決的公正性,就是替一切非常規行為打圓場的那一斛小麥①也不能唬住我,讓我不生疑。

  --------
  ①參考第26章注。

  可是,在這一點上羅賓斯先生和我有爭論。他說,看看這世界上吧,這裡有好的也有壞的;看看教會教規裡,那裡也有好的,有壞的。這都是一種制度的一個部分。很好。這是你應該知道的!

  我不敢向朵拉的父親提議——我沒那麼大的膽——只要我們大清早起床後脫去外套開始幹活,這世界就能被改良。我只是說,我認為我們可以改良博士院。斯賓羅先生聽後說,他要特別勸我打消這念頭。因為這是不符合我的上等人身份的;不過,他表示也樂意聽聽我認為博士院中有哪些應改良。

  這時,我們已承認了那人並未真正結過婚。我們走出法庭,經過遺囑事務局,我便以我們正經過的這一部分為例。我說,我認為遺囑事務局是個管理得奇特的機關。斯賓羅先生便問此話從何而來。我懷著對他的豐富經驗應懷的尊敬(不過,我恐怕更多的尊敬乃由於他是朵拉的父親)答道,那保存了足足三百年來偌大一個坎特伯雷省所有遺留下財產的人們的遺囑原本之處是一個註冊局,然而那局的辦公用房卻是一所本不是為這目的設計的簡易房屋,而註冊局官員為了他們自己的私利,卻不管它一點也不安全,儘管這裡從天花板到地板上全裝著文件,卻連消防設施都沒有,這實在充分體現出註冊局官員謀圖私利的品性。這些人由人民供給其大量開銷,卻把人民的遺囑隨隨便便地一塞了事,只求省錢,不管別的,這也許不怎麼正常。這些官員每年獲利可達八、九千鎊(助理官員和高等文書之類的人物就不提了),竟不肯把那筆錢拿出一小部分為各階層的人不得不向其交付的重要文件找一個充分安全之地(且不說這些人是否願意這麼做),這也許不怎麼合理吧?在這麼大一個機構裡,所有的大官都只是尸位素餐,而那些在樓上又冷又黑的房間裡幹著重要工作的不幸文書們卻在倫敦算是待遇最差而又被人忽視的人,這也許不怎麼公平吧?那本應為不斷投訴的百姓討一切必要公道的主任註冊官員,卻利用職權什麼也不幹只堂而皇之拿乾薪(他還可以同時兼任教士、教堂執事而領雙薪),而百姓們卻被置於非常不便的地位,每天下午局裡事務忙碌時,我們就能看到這種場面了。我們也知道這很荒謬,這也許不怎麼合常規吧?一句話,坎特伯雷教區的這個遺囑事務局大體上就是這麼一件有害的東西,純屬有毒的胡鬧。要不是它被塞進聖保羅教堂偏僻的一角,肯定早被人搗得亂七八糟了。

  我談著問題談得有點激動時,斯賓羅先生微微一笑,繼而又像他過去在別種事情上發表意見那樣和我就這一問題發表他的觀點。他說,這究竟是種什麼問題呢?這屬￿一種感覺問題。如果人民認為他們的遺囑保管得很安全,認為沒有必要改良這事務局,那又有誰受到損失了呢?沒有任何人呀。有誰得到好處了呢?所有拿乾薪的人呀!那麼很好。那就是好處為主嘛。這制度也許不十全十美;可是沒有任何東西是十全十美的呀。不過,他所反對的是打楔子。在遺囑事務局裡,國家這一概念總是光榮的,一旦遺囑事務局裡也打進了楔子,國家的光榮也失色了。他認為,一個上等人的原則是按照他所見到的事物的面目接受那事物;他認為遺囑事務局會從我們這一代延續下去,這是他堅信不疑的。我聽了他的話,但內心仍疑雲重重。可我發現他說得很對;因為那機構不僅到今天還存在,十八年前的國會大報告儘管不如人意也無損於它毫末。那報告中詳盡列入了我對它的一切意見。據那報告,現存的遺囑僅等於兩年半的數量。那麼他們過去是怎樣處置那些遺囑的呢;他們是否是遺失了很多,或不時拿一些賣給奶油店呢?我也不知道。我慶倖我的遺囑不在那兒;

  也希望我的遺囑一時不會去那兒。

  我已經在這令我得意的一章裡寫下了這些話,應當寫進這裡。斯賓羅先生和我繼續散步並談話下去,終於我們談到了一般的問題。於是,斯賓羅先生告訴我,說下星期的這一天是朵拉的生日,如果我肯去參加那天舉行的一個小餐會,他將十分高興。我立刻失魂落魄了。第二天,我收到一張寫著「爸爸同意,請切勿忘」的花邊小信箋時,我頓時完全傻了。

  於是,那天以後的日子裡我處於一種癡呆狀態中。

  在為這幸福的大事做準備時,我相信我什麼錯誤都犯過。想起我當時買的領巾我就要臉紅。而我買的靴子簡直可以算作一種刑具。我買了一隻精巧的小籐籃,交由前天晚上去諾伍德的馬車捎去。我覺得那只小籐籃本身幾乎算是一篇表白了。那裡裝著可以買得到的刻有燙人熱情詞句的餅乾。早晨六點,我在考文特花園市場為朵拉買了一個花球。十點鐘,我騎在專為這見面雇下的一匹灰色駿馬身上,趕往諾伍德:為了保持花球的新鮮,我把它放在帽子裡。

  我想我會和別的年輕男子一樣,在這種情形下也會做這樣的蠢事,即看見朵拉在花園裡時,卻裝出沒看見的樣子,佯做出急於走到住宅前進屋一樣。哦,可是·我·真地找到那住宅,又真地在花園前下了馬,由那雙夾腳的靴子拖著而走過朵拉坐著的草地,看到的是何等美妙的一幅圖呀!——在紫丁香樹下的椅子上坐著她,這樣美麗的早晨裡,她戴著一頂白帽,穿著一件天藍衣裙,身旁飛著一群蝴蝶。

  有一位年輕小姐——比她稍年長點——和她在一起,我應當說,這位小姐差不多20歲了。她叫米爾斯,朵拉稱她朱麗亞。她是朵拉的密友。這位米爾斯小姐真幸福啊!

  吉普在那裡。吉普·准會又對我叫了。我獻上花球時,它妒忌得齜牙咧嘴。它當然會那樣。如果它知道我對它的女主人的崇拜之心的萬分之一,它也會那樣的!

  「哦,謝謝你,科波菲爾先生!多可愛的花呀!」朵拉說道。

  在來的三英里路上我都在想像最美麗動人的言詞,我本想說這花還沒挨近她時,我就已經覺得它們很美了。可我沒法說出口。她讓我不知所措。看到她把花按在她那帶著酒窩的小下巴上,我就陶醉得渾身無力,再也說不出話來,心神已出了竅。我都奇怪我當時怎麼沒說「殺死我吧,米爾斯小姐,如果你還有半點仁慈,就讓我死在這裡吧!」

  於是,朵拉把我的花拿給吉普去嗅。可是吉普怒衝衝地低吼,拒絕嗅。朵拉就笑了。並更把花拿得挨近吉普,非讓它嗅。吉普用牙捉到一點天竺葵的花,一心認為裡面有只貓而使勁咬。朵拉就打它,並噘起了小嘴說道,「我這些可憐的美麗的花喲!」我覺得她那話裡充滿了痛惜之情,好像被吉普咬的是我呢。我真巴不得我被它咬住了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