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先生,」他馬上恭敬地說,「請坐下,讓我來做這事吧。」說著,他就這麼把烤叉從我那毫無抵抗的手裡接了過去,然後俯身烤肉,好像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了。

  就是斯梯福茲自己出現,我想,我們也不會很不安;但是在他那體面的僕人面前,我們一下就變成謙卑人物中最謙卑的角色了。米考伯先生哼起一支小調以表示他尚自在,並先坐到椅子上,一把匆忙間藏起的叉子從他懷裡伸出了柄,好像他把自己給殺了一樣。米考伯太太又戴上了褐色手套,擺出一副貴婦的慵懶。特拉德爾用油糊糊的手抹抹頭髮,筆直地立在那裡,神情恍忽地盯著桌布。而我呢,不過是坐在主人座位上的一個小孩,幾乎不敢看那位天知道自何處來整頓我住所的體面大人物了。

  這時,他把羊肉從架上取下,很莊重地遞過來。我們都取了一點,但個個對這已沒了食欲,只不過做出吃的樣子而已。我們一個個推開碟子後,他不聲不響地挪開碟子而擺上乾酪。大家用完了乾酪,他又撤掉;他把桌子清理好,把一切撤下的東西都放到那張方便餐桌車上,再為我們擺上酒杯;然後他自行其事地把那餐車推進了食品貯藏室。這一切都幹得無可挑剔,他也決不在做事時抬抬眼皮。不過,他把背轉向我時,他的臂肘充分表明了他堅定地信念:我太年輕。

  「還有什麼賞我做的嗎,先生?」

  我一面謝謝他,一面說沒有,不過,自己就不用點晚飯嗎?

  「不用,謝謝你,先生。」

  「斯梯福茲就要從牛津來嗎?」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先生?」

  「斯梯福茲就要從牛津來嗎?」

  「我本應想到他明天會到這裡,先生,我卻以為他今天就到這裡來了,先生。這是我的錯,無疑是的,先生。」

  「如果你先見到他——」我說道。

  「對不起,先生,我以為我不會先見到他的。」

  「萬一你先見到了他,」我說道,「請對他說,我為他今天不在這裡而感到可惜,因為還有一個他的老同學在這裡呢。」

  「當然,先生!」他朝我和特拉德爾鞠了一躬並看了特拉德爾一眼。

  他輕輕挪向門口時,我出於本能——對這個人我決不能這樣——有想說點什麼的渺茫希望而對他說道:

  「哦!李提默!」

  「先生!」

  「那次你在雅茅斯待得久嗎?」

  「不很久,先生。」

  「你看到那條船完工了嗎?」

  「是的,先生。我是為了看著那條船完工而留在那裡的。」

  「我知道了!」我說道。他畢恭畢敬地對我抬起眼睛。「我猜,斯梯福茲先生還沒見過那條船吧?」

  「我的確不能說,先生。我想——不過,先生,我實在不能說,先生,再見。」

  說完這幾句話,他向在場的所有人都相當恭敬地鞠了一躬便出去了。他走後,我的客人們才仿佛呼吸得比較自由自在些了;而我是感到釋然,因為我在這人跟前,除了總有一種處於劣等的感覺而不自在,我的良心也因為我不信任他的主人而苦惱著,我無法克制以為他會發現這一點而隱約不安的焦慮。其實,要掩飾的不過是這些,可我總覺得這人仿佛看透了我,這是為什麼呢?

  米考伯先生用了許多誇李提默的話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那時懷著怕見斯梯福茲的慚愧心情——他稱李提默為最體面的人物,無可挑剔的僕人。我可以提一句,李提默向眾人鞠的一躬已被米考伯先生視為他接受下了,而且是無限謙虛有禮接受的。

  「不過,潘趣酒,我親愛的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品嘗著酒說,「時不我待。啊!現在這酒的味道好極了。我的愛人,你的意見怎麼樣?」

  米考伯太太說極好。

  「那麼,」米考伯先生說道,「如果我的朋友科波菲爾允許我如此冒昧,我要為朋友科波菲爾和我年輕的時候,還有我們共同抗爭困難的那些時光,喝一杯。談到我和科波菲爾的關係,我可以用我們過去一塊唱過的歌詞來表達——

  我倆曾走遍山坡,

  將美麗的雛菊採摘,

  ——用比喻方法來說——有些時候是這樣。我不大清楚,米考伯先生的聲音和從前一樣響亮,神氣和從前舞文弄墨時一樣無法形容,他說道,「不管雛菊是什麼東西,可我一點也不懷疑,科波菲爾和我一定常采那玩藝,只要是能做到的話。」

  就在那時,米考伯先生喝下了一杯加料酒;我們也都這樣做了。特拉德爾雖然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我和米考伯先生在很久以前還做過戰友。

  「哈!」米考伯先生清了清嗓子,借著火和酒的熱力又說道。「我親愛的,再來一杯。」

  米考伯太太說只要一點點。可我們都不答應,於是給她倒了滿滿一杯。

  「由於這裡沒有外人,科波菲爾先生,」米考伯太太喝著酒說道,「特拉德爾也是我們家的一員了,我想聽聽你們對米考伯先生前途的有關意見。」說到穀物,米考伯太太振振有詞地說道,「正像我多次對米考伯先生說的,也許這樣很高尚,但卻無利可圖。我們的標準再降低些,半個月只有兩先令九便士的傭金,仍不算有利可圖呀。」

  我們一致同意這點。

  「那麼,」以明察事理自負,也以有能力使米考伯先生在可能步入歧途時走上正道的女性智慧而自負的米考伯太太說道,「那麼我問自己這個問題:如果穀類不可靠,還有什麼可靠呢?煤可靠嗎?一點也不。由於我娘家的提議,我們曾把注意力投入到那種實驗上去過,我們發現那是錯誤的。」

  米考伯先生靠在椅子上,手插在衣服口袋裡,在一旁打量我們並向我們點頭,仿佛說:「這道理已夠明白了。」

  「穀和煤這類商品,」米考伯太太更加振振有詞地說道:「既然都不必說了,科波菲爾先生。我自然而然地觀察世界其它各方面,並且說,這世界上究竟有什麼可以使具有米考伯先生的才能的這種人有所成就呢?我把一切靠傭金提成的生意除外,因為提傭金是靠不住的。我相信,只有一種靠得住的生意才最適合具有米考伯先生的這種特殊天份的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