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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第二十七章 湯姆·特拉德爾

  也許由於克魯普太太的勸告,也許由於九柱戲的正式名稱斯開特爾和特拉德爾讀音略有些相似,第二天,我便想去看看特拉德爾了。早過了他上次說的時間了。他住在開姆頓區獸醫學院附近一條小街上。據住在那一帶的一個文書告訴我,那地方的房客主要是些男學生,他們買下活驢子,然後在他們的住處用這些四條腿的牲口做實驗。從那文書那裡,我得到有關這麼一個學術園地的知識,當天下午我就去拜訪老同學了。

  我發現那條街並非像我所希望的——因為我是為特拉德爾那麼希望——那麼好,那裡的居民似乎有種把他們不要的小玩藝扔到街上的嗜好。這嗜好不僅僅使那街道因為那些菜花葉子而又臭又潮,還特別髒。被扔的也不完全是菜葉類,因為我在找我要的門牌號時,親眼看到一隻鞋,一隻湯鍋,一個煙囪蓋,一把傘,而其破舊程度並不一樣。

  彌漫在這兒的氣息使我記起我和米考伯夫婦同住的日子。我找的那住宅具有一種形容不出的破落氣,所以顯得和這街上的其它建築大不一樣,雖說這些建築統統依一種單調的模式所建成,看上去就像一個還沒瞭解磚石用法就學造房子的學徒的早期描圖;這下就更讓我記起米考伯先生和太太。

  「喏,」送奶人對一年輕的女傭說道,「欠我的那一小筆欠帳準備好了嗎?」

  「哦,老爺說,他馬上去安排,」這是回答。

  「因為這一小筆欠帳拖得太久了,」送奶人好像沒聽到回答一樣自顧自地講道,據他那口氣來判斷,與其說他是講給那個年輕的女僕聽的,不如說是講給屋裡什麼人聽的,他沖那走廊瞪眼的樣子更證實了這點,「我開始相信它已付之東流,不指望再還了。嘿,我再也忍受不了啦,你知道的!」送奶人說道,仍然沖那屋裡喊,朝那走廊瞪眼。

  順便說一句,他實在不像個經營這種軟性的牛奶生意的人。哪怕他當屠戶或酒商,他那模樣也夠凶了。

  那年輕的女僕聲音低了下去,從她嘴唇的動作來看,我覺得她好像想小聲說欠款馬上就會安排好了。

  「我對你實說吧,」那送奶人托起她的下巴,逼視著她說道,「你喜歡牛奶嗎?」

  「是的,我喜歡,」她答道。

  「那好,」送奶人答道,「你明天就沒有了。你聽見了嗎?

  明天你連一滴牛奶也沒有了。」

  我覺得,今天仍有牛奶的希望使她大體上安心了。送奶人忿忿地向她搖頭以後鬆開了她的下巴,氣衝衝地打開罐,按往常的量往那家的瓶裡倒。倒完後,他嘟噥著走開了,又在第二家門前像池憤似地用高嗓門發出他那一行的吆喝聲。

  「特拉德爾先生住在這裡嗎?」這時我問道。

  一個神秘兮兮的聲音從走廊盡頭發出應答聲「是的。」於是那年輕女僕說「是的」。

  「他在家嗎?」我問道。

  那個神秘兮兮的聲音再次予以肯定答覆,於是那女僕又加以響應。我就走進那住宅,依那女僕指點走上樓梯。經過客廳後門時,我覺得有道神秘兮兮的目光在打量我,大概這目光是屬￿那神秘兮兮的聲音了。

  我走到樓梯頂時——這幢房子只有兩層樓——特拉德爾已在樓梯口迎接我了。他見了我很高興,極誠懇地歡迎我進他的臥室。臥室在房子的前部,雖然沒多少家俱卻也十分整潔。我看出,這是他唯一的房間,因為房裡有張沙發床,鞋油刷子和鞋油與書為伍——在書架最上一層的一本詞典後面。他的桌子被文件遮住了,他正穿著一件舊上衣在那兒兢兢業業做事。我知道,在我坐下來時,並沒東張西望,可我什麼都看見了,連他的瓷墨水瓶上一個教堂的風景畫也看見了——這是我在和米考伯一起生活時養成的一種本領。他巧用心思,重新打扮他的衣櫃和放他的靴子、刮臉杯等,這就又特別讓我記起,還是那一個特拉德爾,曾用寫字紙做成洞來捕蒼蠅,並用種種值得紀念的手工藝術品來安慰受虐待的自己。

  在臥室的一個角落裡,有件什麼東西被一大塊白布整整齊齊蓋著。我猜不出那是什麼。

  「特拉德爾,」我坐下後又握住他手說。「看到你我真高興。」

  「我看到你很高興,科波菲爾,」他接著說。「我看到你實在很高興。因為在伊力巷相遇時,我看到你就開心得不得了,也相信你看到我就開心得不得了,所以我給你的是這個地址,而不是在律師公寓的那個地址。」

  「哦,你有律師公寓嗎?」我說道。

  「嘿,我有一個房間加一條過道的四分之一,還有四分之一個文書,特拉德爾答道。「另有三個人和我合夥租了一套律師公寓——看著像那麼回事,我們也把那個文書分了,我每星期付他半克朗。

  他一邊這麼解釋,一邊微笑,我覺著那微笑中包含了他舊日的質樸,善良、溫順,以及不幸。

  「我通常不把這裡的地址告訴別人,科波菲爾,你知道,」特拉德爾說道,「並不是因為我有絲毫傲氣,只因為那些來見我的人不會願意上這裡來。對我自己而言,我尚在這世界上繼續與困難抗爭,如果我還裝模作樣,未免太可笑了。」

  「你正在學法律,華特布魯克先生告訴我的,」我說道。

  「嘿,是的,」特拉德爾不斷搓著手慢慢說道,「我正在學法律。事實上我拖了好久才開始學它。這是訂約以後又過了些日子了,不過那一百鎊的學費很壓人的呀。很壓人的呀!」

  特拉德爾像要被拔掉一個牙那麼退縮地說道。

  「特拉德爾,我坐在這裡看你時,你知道我忍不住在想什麼嗎?」我問他道。

  「不知道,」他說道。

  「你過去常穿的那身天藍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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