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我照她吩咐的做,想注意臺上,也想聽聽上面演的是什麼,卻是徒勞。我又慢慢地看她,見她退縮進一角,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在前額上。

  「愛妮絲!」我說道,「恐怕你不舒服吧。」

  「是的,是的。不要關心我吧,特洛伍德,」她答道,「聽!

  你馬上就要走了吧?」

  「我馬上就要走了?」我嘟嚕著重複道。

  「是呀。」

  我有種愚蠢的想法,想說我要留在這裡,等著扶她下樓。我相信,我不知怎麼竟把這意思說了出來;因為她仔細看了我一下後,好像明白了,便低聲說道:

  「如果我告訴你,說我誠懇地請求你,我知道,你會順從的。現在走吧,特洛伍德,為了我,請你的朋友把你送回家去吧。」

  當時,她使我清醒到那種程度——雖然生她氣,卻也感到害臊,說了個「再」字(我想說「再見」)就起身出去了。他們都跟著我。我一走出廂座就進了我臥室,那裡只有斯梯福茲陪我,幫我脫衣。我反復告訴他,說愛妮絲是我的妹妹;

  我還請他拿開瓶器來,好讓我再開一瓶酒。

  什麼人躺在我床上,一夜發熱做夢,說著矛盾的話,做著矛盾的事。那張床是一個從沒安靜過的洶湧的大海!當那個什麼人漸漸化為我自己時,我開始口渴,覺得我的皮膚是硬結的板塊,我的舌頭是一個用了很久,結了厚厚一層垢又在文火上幹燒的鍋底,我的手是用冰也無法使其冷卻的熱鐵盤。

  第二天,我清醒了後,我感到的那精神痛苦、悔恨和羞愧啊!我因犯過一千種我已記不清的無法救贖的罪過而生的恐懼啊(我記起了愛妮絲投向我的那難忘的目光)!因為不知道——我真是畜生——她怎麼來到倫敦又住在什麼地方。無法接近她的痛苦啊!舉行過那宴會的房中那噁心的樣子啊!我那暈頭轉向的頭啊!那煙氣啊!那酒瓶的狼藉啊!要出外卻無法起床的無能之痛感啊!哦,這是什麼樣的一天啊!

  晚上,我坐在我的火爐旁,眼前放著一盆油花花的羊肉湯,心想我是重蹈前一個房客的覆轍呢,我不但繼他而租下這間房,還要繼他重演他的悲劇。我真想趕回多佛,把一切都坦白!後來,克魯普太太進來把湯盆拿走,送上裝在乾酪碟裡的一隻豬腰,說是昨天宴會剩下的就是這個了。我真想撲在她那紫花布的胸衣上,懷著真心的悔意對她說:「哦,克魯普太太,克魯普太太,別管那些肉片吧!我好傷心呢!」——可就是在那種情形下,我仍懷疑克魯普太太是不是那種可信的女人;哦,那是什麼樣的一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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