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九七


  「我想知道,他們人都上哪了!」我說道。

  「誰知道呢,」斯梯福茲答道,「我閒逛到擺渡處找你以後,又逛到這裡,在這裡沒看見一個人。這情景引起我胡想,所以你就發現正在苦想的我。」

  挽著一隻籃子的高米芝太太出現了,她解釋說當時沒有人在家裡。她忙著在皮果提先生隨海汛回來前去買些必需品;因為怕漢姆和小愛米麗會在她出去後回來——這在他們尚為時很早——所以沒有鎖門。斯梯福茲用高高興興的問候和幽默滑稽的擁抱把高米芝太太的情緒大大提高了後,就挽上我胳膊把我拉走了。

  他也把自己的精神提高到不比高米芝太太低的水平,他又像平時那樣快活了。我們走在路上時,他又那樣生氣勃勃地談笑風生了。

  「這麼說來,」他快樂地說,「明天我們就不過這種海盜生活了,是嗎?」

  「我們這樣講定了,」我答道,「你知道,我們已定下馬車上的座了,」

  「唉!無法挽回了,我想,」斯梯福茲說道,「除了在這兒的海上晃來晃去,我幾乎忘了世界上還有別的事了。我希望沒什麼事了。」

  「只要還有新鮮感。」我笑著說道。

  「大概是這回事,」他緊接著說道,「雖說這話裡有像我小朋友這樣的老實人不該有的譏諷在裡面。得!我相信我是個沒常性的傢伙,大衛。我知道我是這種人;可是鐵正熱的時候,我也能用力打。我相信,作為一個航海的舵手,就是相當苟刻的考核我也能過得了。」

  「皮果提先生說你是個奇才呢。」我接著說道。

  「一個航海奇才,是吧?」斯梯福茲說著笑了起來。

  「的確,他就是這麼說的,你知道他的話有多麼實在,因為他知道你追求一樣事物時有多熱情,通曉那件事物又多不費力。我最吃驚的就是這點——你會滿意於這樣一陣一陣地表現你的才能?」

  「滿意?」他笑嘻嘻地答道,「我從沒滿意過,除了對你的稚嫩外,我溫柔的雛菊。至於一陣一陣,我還從沒學到一種本事能讓自己和伊克西翁①們一起被綁在輪子上轉來轉去呢。不知怎麼搞的,我在一種不好的學徒生涯中沒能學習這種本事,現在也不想它了。你知道我在這裡買了一條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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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據西臘神話,伊克西翁熱戀宙斯之妻赫拉並以此炫耀而被綁在冥府的轉輪上。

  「你是個多奇特的人啊,斯梯福茲!」我停下步子叫了起來——因為我第一次聽說這事呢,「你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想到來這兒了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答道,「我很喜歡這地方,不管怎麼說,」他拉著我很快往前走,「我已經買了一條正在出售的船——皮果提先生說那是一條快船;那的確是的——我不在時,皮果提先生就是這條船的主人。」

  「現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斯梯福茲!」我很歡喜地叫道,「你裝做給自己買,實際上是要為他做件好事。既然知道你的為人,我一開始就該明白這點。我親愛的、好心的斯梯福茲;

  我怎麼才能表達出我對你的慷慨贈予作何等感謝呢?」

  「別說了!」他紅著臉說道,「越少說就越好。」

  「我不知道嗎?」我叫道,「我不是說過,這些誠實的人心中沒有哪一種快樂或悲哀、或任何情會使你不為之所動嗎?」

  「是呀,是呀,」他答道,「這些你都對我說過的。就到此打住吧。我們已經說夠了。」

  既然他這樣把這不當回事,再說下去恐怕會讓他不快,所以我們一面加快腳步時,我一面自忖。

  「這條船非得重新裝配,」斯梯福茲說道,「我要把李提默留下來監工,這樣我才會相信這船是裝備得很好的了。我告訴過你李提默已到這裡了嗎?」

  「沒有。」

  「哦,對了!今天早上到的,帶來了母親的一封信。」

  我們目光相遇時,我看出,他雖然沒有移開目光,但嘴卻發白了。我怕是在他和他母親間有什麼爭執才使他陷入我在那孤獨的火爐邊見到他的那種心境。我暗示了這一點。

  「哦,不!」他搖頭微笑著說,「根本不是這回事!是的,他來的,我的那人。」

  「跟從前一樣?」我說道。

  「跟從前一樣,」斯梯福茲說道,「像北極那樣疏遠和安靜。他就要負責為那船重新命名的事了。現在,那船叫海燕。皮果提先生對海燕有好感!我要為它重新命名。」

  「叫什麼呢?」我問道。

  「小愛米麗。」

  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所以我以為他這是提醒我他討厭我讚揚他的好心。我忍不住在臉上露出我對這名字多麼喜歡,但我什麼也不說,於是他又像往常那樣微笑,似乎放下心來了。

  「看,」他向我們前方看著說道,「那個真的小愛米麗來了!那傢伙和她一起,是不是?老實說,他是個真正的騎士。他從不離開她呢。」

  漢姆現在是個船塢工匠了,他在這方面的天才已充分發揮,成了一個熟練的工人了。他穿著工作服,模樣粗魯卻很有男子氣。他臉上那神氣坦率誠實,還加上一種不加掩飾的因為有她而有的滿足以及對她的一腔愛戀,我覺得這實在是最好看的模樣了。他們走近時,我覺得就是在這一點上他們也是天合地作的一對兒。

  我們停下來和他們說話時,她羞答答地從他胳臂中抽出手來,又紅著臉把手伸向斯梯福茲和我。我們說了幾句話後,他們就走開了,而她卻再不願挽他的胳臂了,只是怯怯地一個人走。在他們後面看他們漸漸在新月的月光下消失,我覺得這一切都很美、很可愛,斯梯福茲好像也作此想。

  突然,一個年輕女人從我們身邊走過——顯然,她在跟隨他們。我們並沒注意到她的走近,但她從我們身邊經過時我看到了她的臉,而且覺得似曾相識。她穿得很單薄,看上去膽大、強悍、矜持而貧寒;但當時她似乎把這一切都交給了正在猛吹的風,她一心只想著跟隨他們,再無它念。黑暗的地平線在遠方吞沒了他們的身影,她的身影也消失了,雖然仍像先前那樣離他們那麼遠;我們跟前只見海雲相接,茫茫一片。

  「這是跟隨那女孩的黑影,」斯梯福茲站下說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他向我說話時那聲音低低的,令我驚奇。

  「她准是想向他們乞討,我想。」我說道。

  「一個乞丐也沒什麼稀奇,」斯梯福茲說道,「不過那乞丐今天晚上竟是這模樣,這就怪了。」

  「為什麼呢?」我問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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