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八五


  「可憐的、親愛的傑克呀!」馬克蘭太太搖搖頭說道。「那折磨人的氣候喲!——他們告訴我,就像生活在一個沙灘上頂一片取火鏡一樣!他看上去結實,其實並不結實。我親愛的博士,驅使他那樣勇敢地去冒險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精神。安妮,我親愛的,我相信你准還記得,你表哥從來都不結實,不能算作結實的,你知道,」馬克蘭太太看著大家,加重了語氣說道,「——還在他和我女兒都是小孩時,整天手拉手一起玩時,他就不結實。」

  安妮對這些話並不作答。

  「聽你的話後我想,夫人,是麥爾頓先生病了?」威克費爾德先生問道。

  「病了!」老兵答道,「我親愛的先生,說他什麼都可以。」

  「健康除外?」威克費爾德先生說道。

  「的確,健康除外!」老兵說道,「他中過可怕的暑,無疑,染上可怕的森林熱和瘧疾,還有各種你說得出的病。至於他的肝臟,」老兵無可奈何地說道,「當然,他當初出去時,就一切都不顧了!」

  「這都是他說的嗎?」威克費爾德先生問道。

  「說的?我親愛的先生,」馬克蘭太太搖著頭也搖著扇子說道,「你這麼問,正說明你不怎麼瞭解我那可憐的傑克·麥爾頓。說的?他才不會說,哪怕你用四匹野馬來拖他。」

  「媽媽!」斯特朗夫人喊了一聲。

  「安妮,我親愛的,」她的母親頂道,「就這一次了,我只好認認真真求你,別干涉我,除非你想證實我說的。你和我一樣明白,你表哥麥爾頓寧願被無論多少匹野馬拖著——為什麼我非說四匹!我·可·以·不說四匹——八匹,十六匹,三十二匹,反正不說他有意要讓博士的計劃落空就是了!」

  「威克費爾德的計劃,」博士滿臉悔意地看著他的顧問說道,一面摸著自己的臉。「也就是,我倆一起為他定的計劃。

  我親口說的,國外或國內。」

  「我說過,」威克費爾德先生嚴肅地說,「國外,是我安排打發他去國外的。這是我的責任。」

  「哦!責任!」老兵說道,「一切都安排得再好不過,我親愛的威克費爾德先生;一切都安排得再仁慈不過、再好不過了,我們領情。不過,如果那親愛的人不能在那裡活下去,那他就是不能在那裡活下去。如果他不能在那裡活下去,他寧願死在那裡,也不會讓博士的計劃落空。我瞭解他,」老兵為自己搖著扇子,像一個鎮靜的先知那樣苦惱地說,「我知道他就是死在那裡也不肯讓博士的計劃落空。」

  「行了,行了,夫人,」博士興致很高地說,「我並非要堅持我的計劃,我可以自己來推翻。我還可以制定一些其它的計劃。如果傑克·麥爾頓先生因身體不好回來了,一定不再要他去國外了,我一定要為他在國內找一個更適合於他、更幸運的飯碗。」

  這番話讓馬克蘭太太感動不已——我不用說,這番話是完全出乎她意外的——她只能對博士說,這番話恰如他為人那樣;於是她把她的扇骨吻了又吻,然後再將那扇子來拍博士的手。那之後,她小聲責備她的女兒安妮,因為正是看在安妮份上,那昔日小夥伴才得到這樣的好處,而安妮卻毫無表示。再然後,她又為我們大談起她那家族中其它有價值的成員的一些事,而這些成員也個個都值得受到扶持。

  在這整個期間,做女兒的沒說一句話,也沒抬過一次眼。在這整個期間,威克費爾德先生的眼光一直注意著坐在自己女兒身邊的安妮。我覺得,他絕對沒料到他自己竟也被人在注意著,他投入地關注她和他有關她的想法。這時,他問,傑克·麥爾頓先生對有關自己和有關收信人的事寫了些什麼。

  「呵,這裡呢,」馬克蘭太太從博士頭上的爐架上取下一封信說道,「那親愛的人對博士本人說——在哪兒呢?哦——『對不起,我得告訴你,我的體力正受到嚴重摧殘,恐怕我不得不回家住一段日子,因為這是使健康可望恢復的唯一辦法了。』說得很清楚,可憐的人!他可望恢復健康的唯一希望了!

  不過,給安妮的信更明白了。安妮,把那信給我看看。」

  「等一下吧,媽媽。」她小聲乞求道。

  「我親愛的,在某些問題方面,你實在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了,」她母親跟著說道,「對於你娘家的權利,你也許是最冷漠的人了。如果不是我親自要看那封信,我們就永遠不會聽說有過一封信。我的孩子,你說這樣做是信賴博士嗎?你讓我吃驚呀。你應該更懂事些呀。」

  信被勉勉強強拿了出來。先遞到我手裡再經我交給老太太,我看到那信給我的那只不情願的手是多麼顫抖。

  「喏,讓我們看看,」馬克蘭太太戴上眼鏡說道,「那一段在哪兒呢。『回憶舊時,我最親愛的安妮』——等等,不是這裡。『那個和氣的老訟士』——這是誰?唉呀,安妮,你表哥麥爾頓寫得多麼潦草,我又多糊塗!這當然是『博士』。哦,的確和氣!」說到這裡,她停下,又吻了她的扇子,然後把扇子伸向正神色溫和而滿足地看著我們的博士,並向下搖了幾下,「嘿,我找到了,『你聽了別吃驚,安妮』——既然知道他一向不結實,當然就不會吃驚了;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在這遙遠的地方我已吃了許多苦,所以決定無論冒什麼險也要離開;可能的話請病假;請不了病假就乾脆辭職。在這裡我受過的煎熬,正在受著的煎熬以及將要受到的煎熬都是我所不堪忍受的。』要不是有那個最好的人鼓勵,」馬克蘭太太像先前那樣對博士示意了一番後把信折好,說道,「我覺得連想想都受不住呢。」

  雖然那老太太一直看著威克費爾德先生,好像是懇請他就此發表意見,可他一言不發,只是眼瞪著地面,表情嚴肅地默坐著。我們擱下這話題很久以後,他仍這樣;間或皺皺眉;看看博士或他的夫人,或同時看看他們倆,此外就不曾抬起過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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