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八〇


  「煤,」米考伯太太答道,「轉向煤業。經瞭解以後,米考伯先生也覺得,在梅德維的煤業中或許會有這麼一個機遇給一個像他這麼有才能的人。所以,米考伯先生說得對,應當走的第一步當然應是去·看梅維德了。那地方我們去看過了。我說『我們』,科波菲爾先生,因為我永遠不會,」米考伯太太很動感情地說,「我永遠不會拋棄米考伯先生。」

  我含糊著說了幾句,表示我的讚美和同意。

  「我們,」米考伯太太又重複道,「去看過梅維德了。而那條河上的煤業,我個人認為,它或許需要才能,可它絕對需要資金。才能麼,米考伯先生有;資金麼,米考伯先生沒有。我覺得,把梅德維的大部分看了後,我個人就得出這樣的結論。由於離這裡很近,米考伯先生認為如果不來這裡看看那教堂,那也未免太倉促了。第一,這東西值得一看,而我們又先前又沒看過;第二,在有教堂的市鎮上很有可能有什麼機遇發生。我們來到這裡,」米考伯太太說,「已經三天了,沒有任何機遇發生;我親愛的科波菲爾先生,如果你知道我們眼下正在等一筆倫敦的匯款好付清我們欠這旅店帳,你也許不會吃驚;可這會叫一個陌生人大吃一驚了。在收到匯款前,」米考伯太太很激動地說,「我不能回家(我是指本唐維爾的寓所),不能見到我的兒子和女兒,也不能見到我的雙生子。」

  對處於這樣極困難的處境中的米考伯夫婦,我懷著極端的同情,便對剛回家的米考伯先生作了如此表示,並補充說,我真希望我能把他們所需的錢借給他們。米考伯先生的回答顯示出他心裡的激動。他握住我的手說:「科波菲爾,你是個真正的朋友,不過到了山窮水盡時,凡是有刮胡刀的人總會有一個朋友的呀。」聽到這可怕的暗示,米考伯太太摟住米考伯先生的脖子,哀求他鎮靜。他哭了,但幾乎又同時興致大增,竟搖鈴叫茶房,定下一個熱腰布丁和一碟小蝦做為次日早晨的點心了。

  我向他們告別時,他們倆都懇切至甚地邀我在他們離開前去吃晚飯,我竟無法拒絕。可我知道我第二天來不了,因為我在晚上有許多功課要做,米考伯先生便約定他將在早上造訪斯特朗博士的學校(他預感到那匯款會隨早班郵車到達),並建議說,如果於我更方便,可改在後天。果然,次日早晨我被從教室裡喊了出來,只見米考伯先生在客廳裡,他是來通知晚餐照原議舉行的。我問他匯款是否已到,他把我手握了一下,就走了。就在那天晚上,我朝窗外看去,不禁又驚又不安——我看到米考伯先生和尤來亞臂挽臂走過;尤來亞謙卑有加地承受這一光榮。米考伯先生則為自己的看顧竟泛施于尤來亞了而感到無憾半分的欣喜。我次日按預定的時間——下午四點——去那家小旅店時,從米考伯先生的談吐中獲悉他曾和尤來亞一起回家,在希普太太家裡喝過攙水的白蘭地,我更加吃驚了。

  「我要告訴你,我親愛的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說道,「你的朋友希普是一個可以做首席辯護律師的青年,如果我在困難達到危急狀態時認識了那青年,我可以說,我相信我的債主們都會好好學到點東西。」

  明知米考伯先生其實一分錢也沒還給他們,我不明白這話又從何說起;不過我不喜歡追問。我不願說我希望他不要對尤來亞過於坦率,也不願問他們對我是不是談得很多。我怕傷了米考伯先生的感情,或者說我怎麼也怕傷了米考伯太太的感情,因為她很敏感。可這事總讓我懸心不安,後來不時惦著它。

  我們吃了一頓精美的小規模晚餐。一碟很清淡的魚,一個烤過的小牛腰,炸香腸,一隻鷓鴣,一個布丁。有葡萄酒,有很烈的麥酒,吃過晚飯後,米考伯太太親自為我們調製了一大盆熱的潘趣酒。

  米考伯先生高興異常,我從沒看見他這麼高興開懷過。由於潘趣酒,他的臉上閃著光,看上去那張臉就像塗滿了油漆似的。他對那小鎮生了好感,為它祝福;他說米考伯太太和他在坎特伯雷過得極舒適愉快,他們都決不會忘記在這小鎮上度過的好時光。後來,他又為我祝福;他、米考伯太太和我回憶了我們昔日的交情,於是我們又把財產重新變賣一遍。隨後我為米考伯太太祝福;或者,我至少說道:「如果你允許,米考伯太太,請讓我為你的健康乾杯,夫人。」於是,米考伯先生對米考伯太太的品性發表了一番頌揚之詞,並說她一直是他的指導者,哲學家和密友,他還向我建議說,我要結婚時,應娶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如果還找得到那樣的女人的話。

  潘趣酒喝光了,米考伯先生變得更可親更高興了。米考伯太太的情緒也高漲了,我們唱起《友誼地久天長》。當唱到「這兒有一隻手,我忠實的朋友」時,我們手拉手圍著桌子;當我們唱道「滿滿喝下好心腸」時,雖然誰也不明白那意思,卻都認為自己很受感動。

  一句話,我從沒見過什麼人像米考伯先生那樣開心過,直到那晚最後的時刻,直到我向他和他那慈愛的太太告別時,他都是那樣。所以,次晨七點,我很意外地接到下面那封信,信上署明寫信時間是頭天夜裡九點半,即我離開他們一刻鐘後。

  我親愛的年輕朋友:

  骰子已擲出——一切都結束了。用令人厭惡的歡快之面具遮掩住憂傷,今晚我沒告訴你:匯款已無希望!在這種情形下,恥於忍受,恥於多想,恥於道來,我已用一張期票打發了這裡的欠帳,並寫明十四天后在倫敦我的本唐維爾寓所兌現。期票到期時,一定無法兌付,其後果是毀滅。霹靂要擊下,樹定會倒下。

  讓現在這個給你寫信的可憐人,親愛的科波菲爾,做你一生之鑒吧。他正為此寫這封信,並希望能如此。如果他可以相信他還多少有點用處,也可能他沒有歡樂可言的陰鬱餘生會透進一縷陽光呢——雖說他的生命在目前(至少是這樣)還極成問題。

  我親愛的科波菲爾,這是你收到我的最後一封信了。

  淪為乞丐的流浪者

  威爾金·米考伯啟

  這封令人心碎的信是那麼叫我震驚,我便馬上趕往那家小客棧,一面想從那兒繞道去斯特朗博士的學校,一面想用一番話安慰米考伯先生。可是,跑到半路,我就遇見後部載著米考伯夫婦的倫敦馬車。鎮定快活的米考伯先生一面笑,一面聽密考伯太太說話,還一面吃著紙包裡的核桃,胸袋裡還插了一個瓶子。由於他們沒有看見我,從各方面想,我也覺得最好不去看他們了。於是,如獲重釋的我轉進一條去學校最近的小巷,並感到,無論怎麼說,非常輕鬆,因為他們走了;不過,我仍然很喜歡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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