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七四


  「不,不,我請求你原諒,」老兵接著說道,「除了我們親愛的忠實朋友威克費爾德先生,這裡再沒有別人,我不許人來攔我。我要開始維護我身為岳母的特權,如果你再這樣,我可要罵你了。我是很誠實坦白的。我現在要說的是當初你向安妮求婚而使我嚇了一跳時說的話——你還記得我那受嚇的樣子嗎?——那求婚行為本身並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那麼說太可笑了!——可是,因為你認識他那可憐的父親,她才六個月大時你就認識了她,我也就從沒往那方面想過,怎麼也沒想到你會是求婚的人——就是這樣,你知道的。

  「是呀,是呀,」博士和顏悅色地說,「別放在心上。」

  「可我偏要放在心上,」老兵把扇子放到博士的嘴上說道,「我把這非常放在心上。我來回憶這些,如果我錯了就請糾正我。是啊!我就和安妮談這事,告訴她發生了什麼。我說,『親愛的,斯特朗博士已正式向你求婚了。』我帶了一點強迫的意思嗎?沒有。我說,『喏,安妮,你現在要對我說實話;你還沒愛上什麼人吧?』『媽媽』,她哭著說,『我還很年輕呢。』『那,我親愛的,』,我說,『斯特朗博士情緒很激動,我們應該給他個答覆,不能讓他像現在這麼心緒不寧啊。』『媽媽』,安妮還是哭著說,『沒有我,他就會不快活嗎?如果是這樣,我想我就答應他吧,因為我那麼尊敬他,敬佩他。』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這時,直到這時,我才對安妮說,『安妮,斯特朗博士不僅要成為你的夫君,還要代表你的亡父,他將成為我們一家之主的象徵,代表我們家的精神和物質,我可以說是代表我們家的一切財產;一句話,他將成為我們家得到的恩賜。』那時我用了這個詞,今天我又用過這個詞。如果我還有一點長處,那就是始終如一。」

  在這篇演說發表之際,那做女兒的眼盯著地面坐在那裡,一聲不響,一動不動;那位表兄也站在她身邊盯著地面。做女兒的用發顫的聲音很輕地問道:

  「媽媽,我希望你講完了吧?」

  「沒有,我親愛的安妮,」老兵答道,「我還沒說完呢。既然你問我,我親愛的,我就回答說,我·還·沒。我要說,你對你的家實在有點不近人情;對你說是沒用的,我的意思是要對你的丈夫說,喏,我親愛的博士,看看你那可愛的太太吧。」

  博士天真仁慈地微笑著,和藹地把臉轉向她,這時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我看到威克費爾德先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有天,我無意間對那小淘氣說,」她母親開玩笑似地對她搖搖頭和扇子說道,「她可以向你提出一個家庭的問題——我的確認為那問題應當提出——可她卻說提出來就是求援、就因為你心地太好,每次她要求什麼都能得到滿足,她就不肯提出。」

  「安妮,我親愛的,」博士說,「那就不對了。那等於奪去我的一種快樂呀。」

  「我對她幾乎也這麼說的!」她母親大聲說,「喏,真的,下一回,我知道她本可對你說卻為了這個而不肯對你說時,我親愛的博士,我真會親口對你說呢。」

  「如果你肯,我就很高興了。」博士說道。

  「我能那樣做嗎?」

  「當然。」

  「哈,那我一定那樣做!」老兵說,「一言為定了。」目的已達到(我猜想),她就用扇子把博士的手輕輕拍了幾下(在這之前先吻了扇子),然後又得意洋洋地回到她先前的座位上去了。

  又進來一些客人,其中有兩位教員和亞當,話題變得廣泛起來,自然也就轉向了傑克·麥爾頓先生,他的旅行,他要去的國家,他的各種計劃和希望。就在那天晚上,吃過晚飯後,他要坐馬車去格雷夫森德,他要乘的船就泊在那裡,他要去——除非他請假回來或因病而回——我也不知多少年呢。我記得,當時大家都一致認為印度是一個被人誤傳了的國家,它除了有一或兩隻老虎和天氣暖和時有點點熱之外,並沒什麼叫人不滿意之處。至於我本人,則將傑克·麥爾頓先生看作現代的辛德巴德(他是《天方夜譚》那個了不起的探險家),把他想像一切東方君主國王的親密朋友,這些君主國王都坐在華蓋下吸著彎彎曲曲的金煙管——如果這些煙管拉直會足有一英里長呢。

  據我所知,斯特朗夫人歌唱得非常出色,我常聽到她獨自一人唱。可是那天晚上不知是她怕在別人面前唱還是嗓子突然不對勁,反正她怎麼也唱不了。有一次,她努力試著和她的表哥麥爾頓一起唱,可一開始就唱不出。後來,她又試著獨唱,雖說開始還唱得很好,可突然又聲音啞了,非常難堪地把頭低垂在琴鍵上。博士說她神經衰弱;為了讓她高興起來,博士建議玩羅圈牌,而他對這種遊戲的瞭解和他對於吹喇叭這事的瞭解一樣深。我看到老兵立刻把他置於她的監管下,要他和她合夥;而合作的第一步是指示博士把口袋裡所有的錢都交給她。

  我們玩得很開心,博士雖然連連出錯也沒減少我們的快活。儘管那對蝴蝶密切監督,博士仍犯了無數錯誤,使得那對蝴蝶好不氣憤。斯特朗夫人不肯玩,說是覺得不太舒服,她的表兄也以要收拾行李為藉口告退了。可他收拾完行李後又回來了,他們就一起坐在沙發上談話。她不時過來看看博士手裡的牌,告訴他該怎麼出。她俯在他肩頭時,臉色蒼白;她指點牌時,我覺得她手指發顫;可是博士因為被她關心而開心極了,就算她手指真的發顫,他也不會留心到的。

  吃晚飯,我們都沒先前那麼高興了。每個人似乎都覺得像那樣離別是很令人難堪的。離別的時刻越近就令人難堪。傑克·麥爾頓先生想擺顯擺顯口才,卻因為心緒不寧而反弄巧成拙。我覺得那老兵也沒能改善現狀,她一個勁回憶傑克·麥爾頓早年的事。

  不過,我可以肯定地說那個自認為讓大家都快活了的博士很開心,他確信我們都快活得不能再快活了。

  「安妮,我親愛的」,他一面看著表,一面把杯子添滿,並說道,「你表兄傑克動身的時刻到了,我們不應再挽留他,因為時間和潮汐——和這次旅行都有關的兩件事——不等任何人。傑克·麥爾頓先生,你前面是漫長的航程,還有一個陌生的國家;不過很多人都體驗過這兩種事,還有許多也將要體驗它們。你將要遇到的風已把成千上萬人吹送到幸運的地方,也把成千上萬的平安吹送歸家。」

  「親眼看到一個還是他在孩子時就認識了他的好小夥子,」馬克蘭太太說道,「要去世界的那一頭,把他的相識們都甩在身後,也不知前面有什麼在等他,這實在太讓人傷心動情了——不管怎麼說都讓人傷心動情。一個這樣作出犧牲的小夥子,」她朝博士看著說,「真是值得對他不斷支持和愛護呀。」

  「時間將和你一起飛快向前,傑克·麥爾頓先生,」博士接著說,「也和我們大家一起飛快向前。我們中或許有些人,按天道常理,不能指望能在你回來時歡迎你。希望能到時候歡迎你,那當然幾乎是再好不過了,對我來說就如此。我不會用好意的告誡來煩你。你眼前就有一個好榜樣,那就是你的表妹安妮。盡可能摹仿她那種德行吧。」

  馬克蘭太太一面為自己搧扇,一面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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