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七一


  「你是說,斯特朗夫人只要告訴她的丈夫——是不是?」威克費爾德先生說。

  「可不,」對方答道,「只要說,她想把事辦成那樣;毫無問題,那件事就是那樣了。」

  「為什麼會毫無問題呢,麥爾頓先生?」威克費爾德先生不動聲色地吃著飯問道。

  「為什麼?因為安妮是個可愛的妙齡女子,而那老博士——我是說斯特朗博士——卻不是一個可愛的少年俊男,」麥爾頓先生笑著道,「我不是想冒犯什麼人,威克費爾德先生。我只是說,在那樣一種婚姻中,我相信有一種補償才是公道的,也是合理的。」

  「給那位夫人以補償嗎,老弟?」威克費爾德先生板著臉問。

  「給那位夫人,先生,」傑克·麥爾頓笑著答道。可他好像注意到威克費爾德先生仍然那樣不動聲色地吃飯,看來讓威克費爾德先生臉部肌肉有絲毫鬆弛也不可能了,他便又說:

  「不過,我已經把我回頭要說的說過了,再次為我的打擾道歉,我告辭了。考慮到這完完全全是在你我之間安排決定的,和博士家無關,我當然聽從你的指教。」

  「你吃過飯了嗎?」威克費爾德先生向桌子擺擺手說道。

  「謝謝你,我要和我的表妹安妮一起吃飯了。再見!」麥爾頓先生說道。

  他離開時,威克費爾德先生並沒有站起來,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背影。我覺得,麥爾頓先生是個淺薄的青年,臉蛋兒漂亮,伶牙俐齒,神氣狂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麥爾頓先生;在那天上午聽博士談他時,我並沒料到會這麼快就見到他。

  吃過飯以後,又上樓,一切都像先一天那樣進行。在同一個角落裡,愛妮絲又擺上酒瓶和酒杯,威克費爾德先生就坐下來飲酒,還飲了不少。愛妮絲彈琴給他聽,坐在他身邊,一面做針線活,一面談話,又和我玩紙牌遊戲,還時間恰好地準備好茶;後來,我把書拿下來,她看了看,然後她把有關那本書的知識講給我聽——雖然她說那算不了什麼,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還告訴我學習和瞭解這些書的最好方法。我現在寫著這些時,她又出現在我眼前,我看到了她溫柔、安詳、恬靜的舉止,聽到她平靜悅耳的聲音。從此她給予我的一切影響深入到了我的心間。我愛小愛米麗,我不愛愛妮絲——不,只是完全不是那樣一種愛——可我覺得,無論愛妮絲在什麼地方,那裡便有善良、安寧和真理;多年前我見到的那教堂的彩繪玻璃窗的柔和光線永遠投在她身上了,我接近她時,那祥光也投到我身上,她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披上了那種祥光。

  她該去就寢了,在她和我們分開後,我向威克費爾德先生伸出手,也準備走了。可他攔住我說道:「特洛伍德,你喜歡和我們一起住還是想去別的什麼地方住呢?」

  「和你們住在一起,」我立刻答道。

  「真的?」

  「如果你願意,如果我可以!」

  「嘿,孩子,我怕這裡的生活沉悶得很呢,」他說道。

  「我和愛妮絲一樣不覺得沉悶,先生。一點也不。」

  「和愛妮絲一樣,」他慢慢走到大壁爐前,然後靠在那兒說道,「和愛妮絲一樣!」

  那天晚上,他飲酒,一直到兩眼充血(也可能是我的幻覺)。倒不是當時我看到了——他一直眼朝下看並用手遮住眼——而是在那之前的一會兒我注意到了。

  「現在,我想知道,」他喃喃道,「我的愛妮絲是不是對我厭倦了。我什麼時候會厭倦她呢!可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

  他在沉思,不是對我在說話,所以我也不做聲。

  「沉悶的古宅,」他說道,「還有單調的生活;可我必須把她留在身邊。如果想到我會因死而離開我的寶貝,或我的寶貝會因死而離開我,如果在這最快樂的時候這想法便像一個鬼影那樣來紛擾我,那就只好讓這想法沉浸到——」

  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慢慢踱到他先前坐過的地方,機械地做從空瓶裡倒酒的動作,放下瓶,又踱回來。

  「如果她在這兒感到痛苦,」他說道,「那她離開後又會怎麼樣呢?不,不,不。我決不能做這種試驗。」

  他在壁爐那兒靠著沉思了那麼久,我無法判斷我究竟應冒著會驚動他的險走開還是靜靜待到他清醒。他終於清醒了,朝屋內周圍看看,直到他的眼光與我的眼光相遇。

  「和我們一起住嗎,特洛伍德,呃?」他說道,又像平時一樣了,好像回答我剛才說過的話一樣。「我很喜歡那樣。你是我們倆的伴。把你留在這兒太好了。對我好,對愛妮絲好,也對這對我們大家都好。」

  「我可以肯定,這對我好,先生,」我說道,「我很高興能留在這裡。」

  「好孩子!」威克費爾德先生說道,「只要你喜歡,你就在這兒住下來,」他為此一面和我握手,一面拍拍我的背,並說晚上愛妮絲走後,我如果想做什麼或想讀書消遣,盡可以去他的房間——如果我想有個伴而他又在那裡的話——和他坐在一起。我為他的關心向他道謝。不久,他下樓去了,可我並不覺得困乏,於是因了他那番允諾,我也拿了本書下樓去消磨半個小時。

  可是,見到小圓閣那辦事處的燈光時,我又被一種力量吸引著要去尤來亞·希普那裡,我覺得他有讓人著迷之處。於是,我就去他那裡。我發現尤來亞看上去那樣專注地讀一本厚厚的大書,他用瘦長的手指劃過他所讀的每一行,在每一頁上留下了粘濕的痕跡(或者是我的想像吧),就像一隻蝸牛一樣。

  「你今天工作到很晚了,尤來亞,」我說道。

  「是的,科波菲爾少爺,」尤來亞說道。

  你為了更便於和他談話,就坐到他對面的凳子上,這時我才看出他臉上並沒有真正的微笑類的表情,他只能把嘴往寬裡咧,在他的雙頰下分別擠出一道生硬的皺紋來代替微笑。

  「我並不是在為事務所做工作,科波菲爾少爺。」尤來亞說道。

  「那是做什麼工作呢?」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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