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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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希望我已經死了。我真希望我那時就懷著那種感覺死了!我那時比以後任何時候都更適於進天堂。 「他是你的小弟弟,」母親撫摸著我說,「衛衛,我可愛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然後,她又一次又一次地親吻我,抱住我的脖子。她這麼做時,皮果提跑了進來並一下坐到我們旁邊的地上,對我們倆又瘋狂了十五分鐘左右。 似乎沒人指望到我會回得這麼早,車夫比平日提前了很多。似乎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拜訪附近什麼人家去了,到夜晚才會回。我先前根本沒料到我們仨可以不受驚擾地聚在一起;我當時覺得好像親切的舊時光又回來了。 我們一起在火爐邊吃飯。皮果提想伺候我們,可母親不讓她這樣做而叫她和我們一起吃。我用我的那只繪有鼓滿帆的戰艦的褐色盤子,我不在家時,皮果提一直把它藏在什麼地方,她說就是給她一百鎊她也不肯打破它。我用我的那只刻有「大衛」字樣的舊杯子,還用我的那些不會割傷手的小刀小叉。 吃飯時,我想這是把巴吉斯先生的話告訴皮果提的好機會了。我還沒把要告訴的話說完,她就開始笑起來了,並用圍裙蒙住臉。 「皮果提!」母親說,「怎麼了?」 皮果提笑得更厲害了。我母親想把她的圍裙拉開,她反而蒙得更緊,好像用一條口袋把她頭包住了一樣地坐在那裡。 「你在幹什麼呀,你這個蠢東西?」母親笑問道。 「哦,那該死的人!」皮果提叫道,「他想娶我呢。」 「他和你很般配,是嗎?」母親說。 「哦!我不知道他,」皮果提說,「別問我。他再好我也不要他。我不嫁任何人。」 「那麼,你為什麼不把這告訴他呢,你這可笑的傢伙?」母親說。 「把這告訴他,」皮果提隔著圍裙往外看著答道。「他從沒對我提起過有關那事的一個字。他心裡更清楚,只要他敢對我說一個字,我就一定會搧他一耳光。」 我相信,她當時的臉色比任何時候更紅,比任何一張臉都紅。每次她大笑一陣後就又蒙上臉,這麼大笑過兩或三次後,她才又繼續吃飯。 我看出,雖然在皮果提注意到時我母親也微笑,但她變得更加嚴肅、更若有所思了。一開始我就發現她變了。她的臉依然很秀美,卻看上去憂傷脆弱;她的手那麼瘦骨伶丁,那麼蒼白,我覺得幾近透明了。但這還不全是我現在說的變化,我說的是她的氣質變了。她變得焦慮不安。終於她親熱地把手搭在她的老僕人手上,她說: 「皮果提,親愛的,你不會結婚吧?」 「我,太太?」皮果提瞪著眼答道,「上帝保佑你,我不會。」 「不會很快結婚吧?」母親溫柔地說。 「永遠不會!」皮果提大聲說。 母親握住她的手說: 「別離開我,皮果提。和我在一起吧。也許不會很久了。 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呢?」 「我離開你,我的寶貝?」皮果提叫道,「怎麼著我也不會的呀!怎麼了,你那小腦袋裡想些什麼呀?」皮果提已習慣于有時把我母親當一個孩子那樣來對其交談了。 可是母親除了表示感謝沒說什麼別的,皮果提就又照她的那方式繼續說: 「我離開你?我想我瞭解我自己。皮果提離開你?我倒想看看她試著這麼做呢!不,不會的,不會的,」皮果提抱著胳膊搖頭說,「她不是那種人,我親愛的。如果她這麼做了,有些貓會開心,但是它們開心不了。它們會更煩惱呢。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變成一個孤拐倔強的老婆子。等我太聾了,太跛了,太瞎了,牙掉光了說話也說不清了,成個廢物了,連別人都懶在我身上挑刺了。我就去我的衛衛那兒,請他收留我。」 「那樣的話,皮果提,」我說,「我一定會很高興看到你,像歡迎一個女王一樣歡迎你。」 「上帝保佑你那難得的好心腸!」皮果提叫道。「我就知道你會那樣做!」於是她又親了我一下,對我的善意表示感謝,再用圍裙蒙住臉來把巴吉斯取笑一番。那以後,她從搖籃裡抱出那嬰兒來喂他。那以後,她收拾了飯桌;再以後她換了一頂帽子,拿著她的針線匣和尺子、還有那塊蠟燭頭走進來,一切都和原先的一模一樣。 我們向爐而坐,愉快地談話。我告訴她們說那克裡克爾先生是多麼嚴厲的先生,於是她們對我深表同情。我告訴她們斯梯福茲是多好的人,怎樣保護我,於是皮果提說她要步行二十英里去看他。那嬰兒醒來時,我把她抱起來,親熱地照顧他。他又睡著後,我就依已間斷好久的老習慣那樣爬到母親身邊坐下,手摟住她的腰,小紅臉蛋貼在她肩頭,能感覺到她美麗的秀髮垂在我身上——我記得,我常把她的頭髮想作天使的翅膀——我真快樂呀。 我坐在那兒看著那爐火,在那燒紅的煤塊中好像看見了幻景,我幾乎堅信我根本就沒離開家過,而默德斯通先生和默德斯通小姐不過是那幻景,隨著火光暗淡時會消失,我記憶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母親、皮果提和我才是實實在在的。 皮果提盡她目力所及地補一隻襪子,她坐在那裡,把那襪子像手套一樣戴在手上,右手執針,火光一閃亮時她就馬上縫一針。我總想不出她從哪兒找出這麼些要補的襪子。從我躺在搖籃裡起,她就似乎只幹這一種針線活而沒縫過別的。 「我想知道,」皮果提說道,她有時會對一些最意想不到的問題發生興趣要探究,「衛衛的姨婆不知怎麼樣。」 「哦,皮果提!」我母親從沉思中清醒過來說,「你說的話真糊塗!」 「是啊,可我的確想知道呢,太太。」皮果提說。 「是什麼使你想起這麼一個人了?」母親問道,「這世上再沒別的人好想了嗎?」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皮果提說,「我的頭腦從來不能挑選該想的人,這只可能是我太蠢的原故。他們隨意來去,他們也隨意不來不去。我想知道她怎麼樣了。」 「你真荒唐,皮果提,」母親答道,「人們會以為你在盼她再來一次呢。」 「天哪,千萬別!」皮果提叫道。 「好吧,那就別再談這種不快的事了,這才是好人,」母親說,「無疑,貝西小姐把自己關在海邊那小屋裡,要永遠呆在那裡了。不管怎麼說,她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不!」皮果提若有所思道,「不,再也不會了。我想知道,如果她死了,她會不會給衛衛留下點什麼呢?」 「我的天哪,皮果提,」母親答道,「你是個多糊塗的女人呀!你知道她根本就對這可憐又可愛的孩子出生有多反感呀!」 「我想她現在也該寬恕他了。」皮果提暗示道。 「為什麼她現在就會寬恕他呢?」母親很敏銳地問。 「他現在有個弟弟了呀,我的意思是這個。」皮果提說。 母親立刻哭了起來,她不知道皮果提為什麼竟敢說這種話。 「好像搖籃裡這個無辜的小傢伙於你或任何人有過什麼害處一樣,你這個偏狹的東西!」她說,「你最好去嫁給那個車夫巴吉斯。你怎麼不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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