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大衛·科波菲爾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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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囚禁的最後那一個晚上,有人輕輕喚我的名字而把我叫醒。我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在黑暗裡伸出胳臂說: 「是你嗎,皮果提?」 沒人馬上回答,卻依舊再叫我的名字。那聲音那麼神秘可怕,如果我不是一下意識到它准是從鑰匙孔裡透過來的,我一定會嚇昏過去。 我摸索著來到門邊,把嘴唇湊到鑰匙孔前,小聲說: 「是你嗎,皮果提,親愛的?」 「是的,我親愛的寶貝衛衛,」她答道,「像耗子那麼輕,要不貓會聽見的。」 我明顯這是指默德斯通小姐,也意識到眼前的危急;她的房間挨得很近呢。 「媽媽好嗎,親愛的皮果提?她很生我的氣嗎?」 我能聽到在鑰匙孔那一邊,皮果提小聲抽泣,而我也在這一邊哭。然後她答道:「不,不是很生氣。」 「要對我怎麼處置、親愛的皮果提?你知道嗎?」 「去學校。靠近倫敦,」這是皮果提的回答。由於我忘了把嘴從鑰匙孔挪開再把耳朵湊到那兒,她第一次回答全傳到我喉嚨裡去了,我只好請她說了兩次,雖說她說的是讓我高興的話,我卻沒聽到。 「什麼時候,皮果提?」 「明天。」 「就為這個,默德斯通小姐從我的抽屜裡把衣服拿出來了嗎?」她是這麼做了的,雖說我忘了提。 「是的,」皮果提說,「箱子。」 「我能看到媽媽嗎?」 「可以,」皮果提說,「早晨。」 然後,皮果提把嘴湊近鑰匙孔,盡那鑰匙孔所能地用那麼多感情和真誠說了一番話。我敢說,那鑰匙孔在每次射出下面那番斷斷續續的話時,自己也發生了一陣陣輕輕的震動。 「衛衛,親愛的。如果我沒有像過去那樣和你親近——近來不像我以前那樣——那並不是因為我不愛你。我可愛的小娃娃,我還是那樣愛你,比過去更愛你——我那樣做因為我覺得會對你好些——還因為對別的某人也會好些。衛衛,我親愛的——你在聽嗎?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是——是——是——是的,皮果提!」我哽咽道。 「我的孩子!」皮果提無比深情地說,「我要說的是——你千萬不要忘記我——因為我決不會忘記你——我會盡一切照顧你媽媽;衛衛——像我照顧你那樣——我不會離開她。總有一天她會又高興地把她那可憐的頭放在——又放在她那笨頭笨腦又壞脾性的皮果提懷裡——我會給你寫信的,親愛的——雖說我沒什麼學問——我會——我會——」皮果提開始一個勁親那鑰匙孔,就像那樣可以親到我一樣。 「謝謝你、親愛的皮果提!」我說,「哦,謝謝你!謝謝你!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皮果提?請你寫信給皮果提、小愛米麗、高米芝太太和漢姆,告訴他們我並不像他們想的那麼壞,並告訴他們我把一切愛送給他們——尤其是給小愛米麗,好嗎?如果你願意,你能這麼做嗎,皮果提?」 那好心的人答應了,我倆都懷著最深的愛親那個鑰匙孔——我記得,我還用手輕輕拍它,好像那是她那張誠實的臉——這才分別。從那天晚上以後,我胸中就生出對皮果提的一種我也說不太清的感情。她沒有取代母親;沒人能取代;可她進入我心中一個地方,那兒從此就被關合起來;我對她抱的那種感情是我對任何人都不曾有的。也幸好有這種感情,如果她死得早,我無法想像我會做些什麼,我在那後來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中又會做出什麼樣的表演。 早上,默德斯通小姐像往常一樣露面了,她告訴我說我要去學校了,不過這消息對我並不如她所以為的那樣算個新聞。我穿衣時,她還告訴我要去樓下客廳吃早飯。在那兒,我看母親面色蒼白而兩眼通紅。我撲到她懷裡,請求她寬恕我那痛苦的靈魂。 「哦,衛衛!」她說,「你竟傷害了我所愛的人!努力變好些,求你變好些!我原諒你,可我太傷心了,衛衛,你心裡竟有這樣惡的情感!」 他們已經使她相信我是個壞傢伙,這比我的離開還更讓她傷心。我為此也感到痛苦。我努力想咽下這頓離別的早餐,可我的眼淚滴到我的麵包和奶油上,流進我的茶裡,我咽不下去。我看到母親不時看看我,又瞟一眼那密切注視著的默德斯通小姐,再眼光朝下或朝別處望。 「科波菲爾少爺的箱子在那兒!」當大門口響起了車輪聲時,默德斯通小姐說道。 我找皮果提,她卻不在場;她和默德斯通先生都沒露面。我的老熟人,就是那車夫,已來到門邊;箱子已被拿出了屋,放進了他的車。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用警告的口氣說道。 「準備好了,我親愛的珍,」母親答道,「再見了,衛衛。你去是為你自己好。再見了,我的孩子。放假你就能回家,做一個好孩子吧。」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又說了一聲。 「當然,我親愛的珍,」母親拉著我答道:「我原諒你,我親愛的孩子。上帝保佑你!」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再一次重複道。 默德斯通小姐總算好心地把我帶出門送到車前,一路上她還說她希望我會在得到壞下場前悔改;然後我就上了車,那匹懶洋洋的馬就拉起車上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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