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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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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她變寬厚了 弗洛倫斯需要幫助。她的父親特別需要幫助。她的老朋友在這時前來雪中送炭,這份情誼顯得特別珍貴。死神站在他的枕邊。過去的他如今只剩下一個影子。他心神破碎,軀體病危,疲乏的頭躺在床上他女兒的手上(這是為他準備的),從此再也沒有抬起來過。 她經常跟他在一起。他通常是認識她的;但在神志昏迷的時候,他常常弄不清他跟她講話時的周圍環境,而跟別的情況混淆起來。因此他有時跟她談話的口氣就仿佛他的兒子剛去世不久;他會跟她說,他曾看到她在小床邊侍候——雖然他過去一句話也沒有談過這一點,但這個情況他是看到過的——;然後他會把臉掩藏在枕頭裡,抽泣起來,並伸出他消瘦的手。有時他會問她,「弗洛倫斯在哪裡?」「我在這裡,爸爸,我在這裡。」「我不認識她!」他會這樣喊道。「我們分離得這麼久,我不認識她了!」那時他的眼睛就一動不動地瞪著,恐怖就會籠罩在他身上,直到她能安慰他,使他慌亂的心平靜下來為止;這時候她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而在別的時候她卻費很大勁才能使這些眼淚不流。 有時他好幾個小時說著夢話,說到他過去經營商業的一些情景;弗洛倫斯聽他說的時候許多地方都聽不明白。他會重複那個孩子的問題,「錢是什麼?」然後沉思著,考慮著,並多少相互連貫地自己跟自己議論著,以求得一個最好的答覆,仿佛在這時之前,這個問題從來不曾向他提出來過似的。他會兩萬次沉思默想地、繼續不斷地重複他過去公司的名稱,每說到一次都會把頭轉向枕頭。他會計算他孩子的數目——一——二——停住,然後回去,用同樣的方式重新開始。 但這是當他的精神處於最錯亂時的情形。在他生病的其他時候,也是比較經常的時候,他常常想到弗洛倫斯。他最時常會做的是這樣一些事情:他會想起最近記憶起來的那個夜間,那個她曾經走到樓下他的房間裡的那個夜間,他會想像他的心裡非常痛苦,而且他還跑出去追她,並上樓去找她。然後他把那個時候跟後來看到許多腳印的日子混淆起來了;他對腳印的數量感到吃驚,當他跟在她後面的時候,他會開始數它們。突然,在其他腳印中間,出現了一隻帶血的腳印,一直向前走著。然後,他開始看到在隔一定時間就看到的敞開著的門;往門裡看,他可以在鏡子中看見形容枯槁的人的可怕的映像,這人把什麼東西掩藏在胸中。在許多腳印和帶血的腳印中間,這裡那裡一直都有弗洛倫斯的腳印;她依舊在前面走。他依舊懷著一顆煩亂不寧的心,在後面跟隨著,數著,一直向前走,一直往更高的地方爬,一直爬到一座宏偉的塔的尖頂上,那是需要好多年才能攀登上的。 有一天他問,好久以前跟他講話的是不是蘇珊。 弗洛倫斯回答道,「是的,親愛的爸爸,」然後問他,他是不是想見她? 他說,「很想見」。於是蘇珊全身不是沒有哆嗦地走到他的床邊。 這對他似乎是極大的安慰。他懇求她別走;他已原諒了她過去所說過的話,要她留下來;他說,現在弗洛倫斯跟他和過去已完全不同了,他們很幸福。讓她來看看這!他把那個溫柔的頭拉到他的枕頭上,讓它躺在他的旁邊。 他好幾天、好幾個星期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態。終於有一天他開始平靜下來了,他——一個虛弱無力的、只有幾分像人的人——躺在床上,說話的很低,只有挨近他的嘴唇才能聽得到。現在,他躺在那裡,通過打開的窗子,向外看到夏日的天空和樹木,傍晚還看到日落,心中感到一種說不清的愉快。他注視著雲彩與樹葉的陰影,似乎對陰影產生了同情。他有這種感情是很自然的。對他來說,生活與世界僅僅是陰影而已。 他開始為弗洛倫斯的疲累感到不安,常常不顧自己體弱,低聲在她耳旁說,「我親愛的,到新鮮空氣中去散散步吧。到你的好丈夫那裡去吧!」有一次,當沃爾特在他房間裡的時候,他招呼他走近一些,並彎下身子,然後他緊握著他的手,低聲對他說,他知道,當他死去的時候,他可以把女兒信託給他。 有一個傍晚,快要日落的時候,弗洛倫斯和沃爾特一起坐在他的房間中(因為他喜歡看到他們);弗洛倫斯手中抱著孩子,開始向這小傢伙唱歌;她唱的正是她過去時常向他死去的兒子唱的歌。他當時聽到這歌聲無法忍受,因此舉起顫抖的手,懇求她停止唱;可是第二天他又請她唱它,而且從這時起他經常在傍晚提出這個請求;她也就唱了。他轉過臉聽著。 有一次弗洛倫斯坐在他房間中的窗口,在她與她過去的侍女(她仍然是她忠實的伴侶)之間放著一個針線籃子。他打瞌睡了。這是個美麗的傍晚,要再過兩個小時天才昏黑。寂靜無聲的氣氛使弗洛倫斯浮想聯翩地陷入了沉思。她在片刻之間忘記了一切,但卻回憶著這位躺在床上、已經大大改變了的人把她介紹給她美麗的媽媽時的情景;當胳膊肘支托在椅背上的沃爾特碰了她一下的時候,她才驚醒過來。 「我親愛的,」沃爾特說道,「樓下有人想跟你談話。」 她覺得沃爾特的神情嚴肅,就問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有,沒有,我親愛的!」沃爾特說道,「我本人已看到那位先生,並且跟他談了話。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你是不是跟我來?」 弗洛倫斯把她的胳膊伸進他的胳膊裡,並把父親交給那位黑眼睛的圖茨夫人(她坐在那裡幹著針線活,那份麻利、靈巧勁兒只有黑眼睛的女人才能有),然後陪著她的丈夫到樓下去。在跟花園相通的一間舒適的小客廳裡,有一位先生在那裡坐著;當她走進去的時候,他站起來,想向前迎接她,但由於他兩隻腿的特殊情形,他拐了一個彎,只在桌邊就停住了。 這時弗洛倫斯記起這是菲尼克斯表哥;起初由於樹葉陰影的緣故,她沒有把他認出來。菲尼克斯表哥跟她握手,向她祝賀她的婚姻。 「說實在的,」當弗洛倫斯坐下來的時候,菲尼克斯表哥坐著說道,「我真希望能早些來向您表示祝賀。可是,事實上許多使人痛苦的事情發生了,可以說是一樁樁接踵而來,我本人處在非常不體面的狀況中,完全不適合參加任何社交活動。我現在所保持的交際活動是我自己個人的交際活動。對於一個對自己才能有很高自我評價、知道他事實上能無限地把自己忙得團團轉的人來說,有這樣一點交際活動,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這位先生的態度中表現出某種難以確定的局促不安與憂慮的神情(雖然其中有一些小小的、沒有惡意的、異乎尋常的東西,但這始終是上流社會人士的局促不安與憂慮),弗洛倫斯從他的這種態度中,也從沃爾特的態度中看出,在這之後,她將聽到他說明這次來訪目的的一些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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