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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沃爾特整天忙忙碌碌,但是每天清晨都要去看弗洛倫斯,而且常常跟她在一起度過晚上。弗洛倫斯平時總是不離開她在頂樓上的房間,只有到了他要回來的時候才悄悄地下樓去等待他,或者在他用一隻胳膊自豪地摟著她的時候陪他到門口,有時向街上探望。在黎明與黃昏,他們總是待在一起。啊,這最幸福快樂的時光啊!啊,忙亂的心得到安息了!啊,那深深的、無窮無盡的、強有力的愛情的源泉啊,有多少東西沉沒在裡面呀!

  殘酷的傷痕依舊留在她的胸脯上。她每吸一口氣的時候,它就起來指責她的父親一次;當他把她緊緊地壓在他的心上的時候,它就躺在她和她的情人之間。可是她已經把它忘記了。在為她而存在的那顆心的跳動之中,在為他而存在的她自己的那顆心的跳動之中,所有刺耳的音樂都聽不到了,所有冷酷的、缺乏愛情的心都被忘記了。她雖然脆弱、嬌嫩,可是她心中愛情的力量卻能夠,而且已經創造出一個由他一個人的形象所構成的世界,她可以飛到那裡去,在那裡得到安息。

  在黎明與黃昏,當沃爾特懷著自豪與喜愛的心情,用一隻胳膊庇護著她的時候,那宏偉的公館與往昔的日子是多麼經常地浮現在她的心間,而當這些記憶浮現時她就更加緊緊地悄悄挨近他,在他的胳膊中收縮著身子!當她記起那天夜裡她到樓下房間裡,遇到那永遠也不會被忘記的眼光的時候,她是多麼經常地抬起眼睛去看那雙滿懷深情注視著她的眼睛,並在這樣的庇護中幸福地哭泣!她愈是親密地依戀著他,她就愈經常地想起那親愛的死去的孩子;但是仿佛她最後一次看到父親的時候,是他正在睡覺,她吻了他的臉的那一次;她總是讓他處於那樣的狀態,在她的想像中從不去想在那以後發生的事情。

  「沃爾特,我親愛的,」有一天傍晚幾乎已經天黑了的時候,弗洛倫斯說道,「你知道我今天一直在想什麼?」

  「你在想,時間飛逝得多麼快,我們很快就要在海上了,是嗎,親愛的弗洛倫斯?」

  「雖然我也想到這些,沃爾特,但是我不是指這方面。我一直在想,我對你是一個多麼大的負擔。」

  「是一個寶貴的、神聖的負擔,親愛的心肝!我自己有時也想到這一點呢。」

  「你在開玩笑,沃爾特。我知道你比我更經常地想到這一點。不過現在我說的是一筆開支。」

  「一筆開支,我的寶貝?」

  「錢的開支,親愛的。蘇珊和我忙著進行的這些準備——我靠自己的力量不能買什麼東西。你以前是窮的。可是我將使你變得更加窮了,沃爾特!」

  「更加富了,弗洛倫斯!」

  弗洛倫斯大笑起來,搖搖頭。

  「再說,」沃爾特說道,「好久以前——在我出發航海之前——,我還得到一個小錢包,送給我作為禮物的,裡面有錢。」

  「啊!」弗洛倫斯憂愁地笑著,回答道,「錢很少!很少,沃爾特!不過,你別以為,」這時她把輕輕的手擱在他的肩膀上,注視著他的臉孔,「我因為成為你的負擔而感到遺憾。不,親愛的,我很高興成為這個負擔。我為這感到幸福。無論如何我也不願意不是。」

  「確實,我也是這樣,親愛的弗洛倫斯。」

  「是的,不過,沃爾特,你決不能像我感覺到這一點。我是多麼為你而感到自豪!我知道,那些談到你的人一定會說,你娶了一個窮苦的、被遺棄的、到這裡來避難的姑娘;她沒有別的家,沒有別的朋友,她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我知道這些情形,只能使我心裡感到非常高興!啊,沃爾特,如果我能帶給你幾百萬鎊的話,那麼我也決不能像我現在這樣由於你而感到幸福的!」

  「可是你,親愛的弗洛倫斯!難道你什麼也不值嗎?」他回答道。

  「是的,什麼也不值,沃爾特。我只是你的妻子。」那只輕輕的手偷偷地摟著他的脖子,聲音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沒有你,我就什麼也不值了。沒有你,我就沒有人世間的一切希望了。沒有你,我就沒有什麼更可寶貴的了。」

  啊!怪不得那天晚上圖茨先生要離開他的這幾個朋友們,兩次出去跟皇家交易所的時鐘對表,一次出去跟他突然記起的一位銀行家約會,一次到阿爾德蓋特水泵房去兜一個圈子,然後回來!

  可是,在圖茨先生還沒有出去轉悠之前,甚至在他還沒有來到之前,當還沒有點燃蠟燭的時候,沃爾特說:

  「弗洛倫斯,我親愛的,我們的船裝貨快裝完了,也許就在我們結婚的那天它就要開到河口去了。我們是不是那天早上離開這裡,到肯特郡①去待著,然後過一個星期到格雷夫森德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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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肯特郡(Kent):在英格蘭東南端。

  「隨你的便,沃爾特。我不論在什麼地方都是幸福的。不過——」

  「什麼,我的命根子?」

  「你知道,」弗洛倫斯說道,「我們將不舉行隆重的婚禮,誰也不會根據我們的服裝看出我們跟其他的人們有什麼區別。既然那天我們要離開這裡,你是不是可以——你是不是可以在那天早上——一清早——在我們去教堂之前,帶我到一個地方去,沃爾特?」

  沃爾特似乎理解她的意思,就像被這樣真誠愛著的一位真誠的情人應當理解的一樣,他以一個吻來證明他已欣然同意——,也許不止一個吻,而是兩、三個或是五、六個吻;在那個莊嚴的、寧靜的傍晚,弗洛倫斯感到很幸福。

  在這之後,蘇珊·尼珀拿著蠟燭走進安靜的房間;不久,茶端來了,船長來了,愛轉悠的圖茨先生來了;前面說過,圖茨先生後來經常離開,他度過了一個很不安寧的夜晚。不過這倒不是他的習慣,他通常是過得很好的,因為他在尼珀姑娘的參謀與指導下,跟船長玩克裡拜基牌①。這時候他把心思用在記分上面了,他覺得這是可以把自己完全弄得糊裡糊塗的很有效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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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克裡拜基(Cribbage)牌:一種二、三或四人玩的紙牌戲。每人每次發6張牌,先湊足121分或61分的人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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