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二五一


  「真是厚顏無恥!您說得不錯,就是厚顏無恥!」托克斯小姐回答道。「拋棄他!這樣高尚的人!」這時托克斯小姐極為激動。

  「說真的,我不知道什麼高尚不高尚,」皮普欽太太暴躁地擦擦鼻子,說道,「可是我知道,當人們遇到考驗的時候,他們必須經受得住。哎呀!我本人這一輩子經受的考驗真是夠多的了!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她走了,沒有她反倒好。我想這裡沒有一個人想要她回來!」

  從秘魯礦井發出的這個暗示使托克斯小姐站起身來告辭;皮普欽太太搖搖鈴,讓托林森領她出去。托林森先生好久沒有見到托克斯小姐了,所以咧著嘴笑著,並祝她身體健康,同時指出,她戴了這頂帽子使他起先認不出她來了。

  「謝謝您,托林森,我身體不錯,」托克斯小姐說道,「我想麻煩您幫個忙,以後當您碰巧看到我在這裡的時候,請別跟別人提起這件事。我只是來看看皮普欽太太。」

  「很好,小姐,」托林森說道。

  「這裡發生驚人的大事了,托林森,」托克斯小姐說道。

  「確實是這樣,小姐,」托林森回答道。

  「我希望,托林森,」托克斯小姐說道;她在教圖德爾孩子們學習時已習慣於用勸告的語氣說話和從已發生的事情中吸取教訓,「這裡發生的事情對您是個警告,托林森。」

  「謝謝您,小姐,」托林森說道。

  當他好像正在沉思這種警告將以一種什麼方式對他起作用的時候,性情乖戾的皮普欽太太突然把他喚醒,喊道,「你在幹什麼?你為什麼不把這位女士送出去?」於是他就把托克斯小姐領到門外。當她走過董貝先生的房間時,她縮著身子,竭力想躲藏在黑帽子的陰影之中,並踮著腳尖走路;當她戴著黑帽子走進街道的時候,街燈剛點亮不久,她就設法在自身影子的遮掩下走回家去。這時候,世界上沒有別的人這樣經常出沒在他的左右,這樣為他牽腸掛肚,操心費神的。

  可是托克斯小姐不是董貝先生的上流社會的一部分。每天晚上天黑的時候她回到這裡來;每逢下雨天,她除了戴那頂黑帽子外,還多穿一雙木底鞋,多拿一柄雨傘。她忍受著托林森的咧著嘴笑和皮普欽太太的發怒與申斥,這一切都僅僅是為了想瞭解:他是怎樣生活的和他怎樣忍受他的不幸的;可是她跟董貝先生的上流社會沒有任何關係。董貝先生的上流社會像以往一樣難以取悅,像以往一樣煩擾著人們,它沒有她繼續存在下去;而她呢,一顆遠不是明亮、也不是出色的星星,在另一個星系的角落裡她的小小的軌道上運行著;她對這一點瞭解得很清楚,來了,哭了,走了,感到滿足了。說實在的,托克斯小姐要比使董貝先生感到十分苦惱不安的上流社會容易得到滿足。

  在營業所裡,職員們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和側面討論了這樁重大的不幸事件,但主要是捉摸不清究竟誰將來接替卡克先生的職位。普遍的看法是:這個職位的薪金將會削減;而且由於實行新的檢查與限制辦法,這個職位將不大好當;那些毫無希望得到這個職位的人們肯定地說,他們完全不想取得它,也根本不嫉妒那位將被任命擔任這個職務的人。從董貝先生的小兒子死去以後,在營業所裡還沒有發生過這樣轟動一時的事情。不過所有這些激動的情緒不說是使大家變得快活了,但也使大家變得愛好交際了,而且增進了同事之間的交情。營業所中一位公認為最富有機智的人和他的抱負不凡的敵手在過去好幾個月中彼此一直懷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在目前這吉利的時刻,兩人實現了和解。同事們為了慶祝他們可喜地恢復親睦友好,在附近的小酒店裡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宴會,那位富有機智的人擔任宴會的主席,他的敵手擔任副主席;當桌布撤走以後,主席開始演說;他說,先生們,他不能對自己掩飾真情,現在不是個私人意見不和的時代;最近發生的事件,他不需要詳細提到它,可是有些星期天出版的報紙和一份他不必指名的日報(這時候在座的其他人都用聽得見的低語說出這張日報的名稱)並不是根本沒有注意它;他覺得,在這樣的時刻,他與魯賓遜私人間的不和將無異於否認他們對他們共同事業所具有的良好的感情,而他有理由認為並希望,董貝公司所有的先生們都是以這種良好的感情而著稱的。魯賓遜以丈夫氣概和兄弟情誼回答了這些話。

  有一位在公司裡工作了三年、由於發生計算錯誤經常受到解職警告的先生,以一種完全新的姿態出現在大家面前,他突然發表了動人的演說,說但願他們可敬的老闆在他的家庭中永遠也不再發生可怕的不幸了!還說了其他許多話,每句話都是以「但願他永遠不再」開頭的,他的演說受到了大家雷鳴般的熱烈鼓掌。總之,他們度過了一個極為愉快的晚上,只不過有兩位低級的職員因為對卡克先生最近每年可能的收入意見不一致,發生了爭吵,兩人拿著圓酒瓶相互威脅,十分激烈,後來被大家拉出去了。第二天大家在辦公室裡都需要喝蘇打水,參加宴會的大多數人都認為餐費帳單是敲竹槓。

  說到信差珀奇,他可真有被徹底毀滅的危險。他又經常出現在酒吧,受到款待,並無邊無際地說著彌天大謊。好像他到處都遇見最近事件中有關的人,他問他們:「先生(或夫人),為什麼您的臉色這樣蒼白?」被問到的每個人都從頭到腳顫抖著,說了聲,「啊,珀奇!」就跑開了。珀奇先生晚上通常在鮑爾斯池塘與珀奇太太在一起尋求安慰,這時候,也許是對他卑劣的謊言感到後悔,也許是喝酒後的反應,他的情緒低沉到了極點;珀奇太太則十分煩惱,因為她害怕他現在對女人的信任動搖了;他夜間回家的時候,幾乎多半準備著發現她跟某個子爵私奔了。

  這時候,董貝先生的僕人們變得十分吊兒郎當,幾乎幹什麼事情都不合適。他們每天晚上都吃熱乎乎的晚餐,一面喝著冒氣的酒,一面高談闊論。托林森先生過了10點半總是喝得醉醺醺的,感傷落淚,時常請別人回答他,他是不是說過,住在坐落在拐角的房屋裡是不會有什麼好處的?他們交頭接耳地談論著弗洛倫斯小姐,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但是大家一致認為,如果董貝先生不知道的話,董貝夫人是一定知道的。這樣又使他們談論到後一位,廚娘說,她的舉止畢竟還是莊嚴高貴的,是不是?但是她太趾高氣揚了!他們一致同意,她太趾高氣揚了。托林森以前的情人女僕(她是很有德行的)請求大家永遠也別對她談起那些高昂著腦袋的人們,仿佛土地對她們來說都還不夠好似的。

  除了董貝先生以外,大家在這個問題上所說的和所做的,全都協調一致。董貝先生獨自面對著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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