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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第四十八章 弗洛倫斯的出奔

  這位孤獨無助的女孩子懷著極度的悲痛、羞恥與恐怖,在晴朗的早晨的陽光中奔跑著,仿佛這是一個黑暗的冬夜一樣。她使勁絞扭著自己的手,痛苦地哭著,除了胸中深刻的創傷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由於失去了她所愛的一切,她暈眩發愣;就像一隻大船遭難以後在荒涼的海濱唯一還活下來的人一樣,她沒有思想,沒有希望,沒有目的地奔跑著,只想跑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長街的林蔭路景被晨曦抹上一層光澤,令人賞心悅目;藍色的天空中飄浮著幾朵輕輕的白雲;白天戰勝黑夜之後,精神抖擻,生氣勃勃,臉上泛上一片紅暈;但這一切在她破碎的心中卻喚不起任何反應的感情。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能把她隱藏起來就行!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能找到一個避身之處,永遠也不再去看到她逃出來的地方就行!

  可是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商店開著門,僕人們出現在房屋的門口;人們為日常生活與工作奔忙而引起的紛爭與喧囂正在逐漸增加。弗洛倫斯看到從她身旁匆匆走過的臉上露出了驚異與好奇的表情,看到長長的影子怎樣又返回到人行道上;她聽到陌生的在問她,她到哪裡去,發生了什麼事;雖然這些情況最初使她更加驚恐,促使她加快步子,更加急忙地往前跑去,可是它們卻同時使她在一定程度上恢復冷靜,並提醒她必須更加泰然自若,這對她是有好處的。

  到哪裡去?仍然是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仍然是一直往前走。可是走到哪裡去呢?她想起她在唯一的另一次,曾經在這寬闊茫茫的倫敦迷了路——雖然並不是像現在這樣迷了路——,於是就沿著那條路走去。到沃爾特舅舅的家裡去。

  弗洛倫斯抑制住啜泣,擦乾了臃腫的眼睛,竭力使她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以免引起行人的注意,並決定盡可能沿著行人比較稀少的街道走,她自己也更鎮靜了;這時候一個熟悉的小影子飛快地沖到陽光照射著的人行道上來,突然停住,轉著圈子,跑近她的身邊,然後又跑開,在她的四周跳躍著,原來是戴奧吉尼斯跑到她的腳邊來了;它喘著氣,但仍讓街上響徹了它的快樂的吠叫聲。

  「啊,戴!啊親愛的、真誠的、忠實的戴,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的?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我怎麼能離開你呢,戴?」

  弗洛倫斯在人行道上彎下身去,把他的毛髮蓬亂、久已熟悉、感情深切而又傻裡傻氣的頭緊貼在她的胸前,然後一道站起來,一道向前走去。戴跳離地面的時間比在地上走的時間還多,因為它力圖飛跳起來去吻他的女主人;它在地上打滾,然後又無憂無慮地起來,向大狗猛衝過去,向它的同類開玩笑地進行挑戰;它嚇唬正在清掃門階的年輕女僕,用鼻子去碰她們;它還經常在作了種種放縱的行為之後,突然停下來,回頭看著弗洛倫斯,並吠叫著,直到後來附近所有能聽到的狗都響應地吠叫起來,所有能跑出來的狗都跑出來瞪著眼睛看著它。

  弗洛倫斯跟這個最後的追隨者一起,在早晨時間的流逝中,在逐漸熱起來的陽光中,向著倫敦城趕緊走去。不久,喧囂聲更響了,行人更多了,商店更忙碌了,直到後來,朝著這個方向流去的生活的溪流載著她向前流去,它像和它並排流動的寬闊的大河一樣漠不關心地流過商業中心地帶,流過大廈,流過監獄,流過教堂、流過市集,流過財富,流過貧困,流過善與惡;它曾經夢到過蘆葦、楊柳與青苔,這時它從這些夢中醒過來,在人們的工作中與憂慮中,混濁不清、起伏不平地滾滾流向深海。

  終於,小海軍軍官候補生管轄的地盤已經出現在眼前了。再走近一些,小海軍軍官候補生本人也看得見了;他站在他的崗位上,像往常一樣,專心致志地觀察著。再走近一些,開著的門在邀請她進去。弗洛倫斯在接近旅程終點時已重新加快了步伐,這時跑著穿過了道路(戴奧吉尼斯緊緊跟著,街上熙熙攘攘、亂亂哄哄的景象使它莫名其妙),從門中穿了進去,倒在她記得清清楚楚的小客廳的門檻上。

  船長戴著上了光的帽子,站在爐火前面,正煮著早晨的可可;他那精緻漂亮的玩藝兒——他的表擱在壁爐架上,這樣他在煮可可的時候就可以方便地知道時間。他聽到腳步聲和衣服移動時發出的窸窣聲,心房怦怦跳動地想起可怕的麥克斯適傑太太,於是就轉過身去;就在這個時刻,弗洛倫斯向他伸出手,頭腦發暈,倒在地板上。

  船長臉色像弗洛倫斯一樣蒼白,臉上的每一個疙瘩都蒼白了;他把她像個嬰孩一樣托了起來,放在她好久以前曾經睡過的那張沙發上。

  「這是心的喜悅!」船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臉,說道,「這就是那個可愛的小人兒,現在已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卡特爾船長對她是這樣有禮貌,對現已成年的她是這樣尊敬,就是給他一千鎊,他也不會在她沒有知覺的情況下把她抱在懷裡的。

  「我的心的喜悅!」船長向後退了幾步,臉上露出極大的驚慌與同情,說道:「如果您能用個指頭給內德·卡特爾打出一個信號,那就請打出吧!」

  可是弗洛倫斯沒有動。

  「我的心的喜悅!」顫抖著的船長說道。「看在淹死在深海中的沃爾特的分上,隨風轉舵吧;如果可能的話,那麼就請升上一面什麼旗吧!」

  卡特爾船長看到她對這打動人心的懇求也毫無感覺,就從吃早餐的桌子上取來一盆冷水,灑了一些在她臉上。由於情況緊急,船長用他的大手非常輕柔地摘下她的帽子,蘸濕她的嘴唇和前額,把她的頭髮撩回去,還特地脫下他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腳上,並輕輕地拍著她的手——她的手在他的手中顯得那麼小,他接觸到它的時候,感到萬分驚訝——;當他看到她的眼皮在顫動,她的嘴唇開始翕動的時候,他懷著輕鬆一些的心情,繼續進行這些搶救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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