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二二七


  「別用這名稱叫我!別跟我說話!別看著我!——弗洛倫斯!」當弗洛倫斯向她走近一步的時候,她向後退縮,「別碰到我!」

  當弗洛倫斯驚嚇得不能動彈地站在那張憔悴的臉孔和那雙凝視的眼睛前面的時候,她仿佛做夢似地注意到,伊迪絲用雙手捂著眼睛,全身打顫,緊挨著牆壁,像個什麼下等動物似的,彎腰屈膝、從她身旁偷偷地溜了過去,然後跳起來,逃走了。

  弗洛倫斯暈倒在樓梯上;據她猜想,她是被皮普欽太太在那裡發現的。她只知道,當她醒來的時候,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皮普欽太太和幾個僕人站在她的周圍。

  「媽媽在哪裡?」這是她的第一個問題。

  「出外參加晚宴去了,」皮普欽太太說道。

  「爸爸呢?」

  「董貝先生待在他自己的房間裡,董貝小姐,」皮普欽太太說道,「您最好是這分鐘就脫掉衣服,上床睡覺。」這是這位賢明的女人醫治所有疾病,特別是情緒低落與失眠的良方;在布賴頓城堡中的日子裡,許多年輕的受害者從上午十點鐘起就被判決躺在床上。

  弗洛倫斯沒有答應照她的話去做,但卻藉口想要十分安靜,所以儘快地擺脫了皮普欽太太和她的助手們的侍候。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想起了樓梯上發生的事情,最初懷疑是不是真正發生過,接著流下了眼淚,然後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可怕的驚恐,就像她昨夜所感覺到的那樣。

  她決定在伊迪絲沒有回來以前不睡覺,如果她不能跟她談話,那麼她至少要確信她已平安地回到了家裡。是一種什麼模模糊糊、朦朧不清的恐懼促使弗洛倫斯下了這個決心,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她只知道,在伊迪絲回來之前,她那發痛的頭腦與跳動的心房將得不到休息。

  晚上轉入了夜間;午夜來臨了;仍然沒有伊迪絲。

  弗洛倫斯不能念書,也不能休息片刻。她在自己房間裡踱著步子,然後開了門,在外面樓梯走廊裡踱著步子,並往外觀看夜色,靜聽風在吹著,雨在下著;然後她坐下來注視爐火形成的各種形狀,又站起來,注視月亮像一條被暑風驅趕著的船,在穿過雲海飛駛。

  除了在樓下等候女主人回來的兩個僕人之外,公館中所有的人都已睡覺了。

  一點鐘了。遠處傳來了馬車的轔轔聲,它們拐彎了,或者突然停住了,或者跑過去了;寂靜逐漸加深,除了一陣疾風或一陣雨外,它愈來愈少被打破了。兩點鐘了。仍然沒有伊迪絲!

  弗洛倫斯更加焦急不安,在她的房間裡來回走著,在外面的走廊裡來回走著;她向外觀看夜色,窗玻璃上的雨點與她自己眼睛中的淚水使她覺得夜色模糊不清,搖擺不定;她仰望天空中忙亂的情形,與地面上的安靜截然不同,然而又是那樣悄靜與冷清。三點鐘了!壁爐中掉落的每一粒灰燼中都包含著恐怖。仍然沒有伊迪絲!

  弗洛倫斯愈來愈焦急不安,在她的房間中來回走著,在走廊裡來回走著,向外望著月亮;她忽然覺得月亮像是個逃亡的人,在急急忙忙地出奔,並掩藏著她那有罪的臉孔。鐘打了四下!五下!仍然沒有伊迪絲。

  可是突然聽到屋子裡有人在小心地走動;弗洛倫斯猜想是那坐著等候的僕人當中的一個喚醒了皮普欽太太;她從床上起來,走到樓下她父親的房門口。弗洛倫斯偷偷地走下樓梯,觀察發生的事情。她看到她父親穿著早晨的長上衣從房間裡出來;當聽到他的妻子沒有回家的消息時,他吃了一驚。他派了一位僕人到馬廄去瞭解,馬車夫是不是在那裡。當那位僕人走了以後,他自己急忙穿上衣服。

  那位僕人急匆匆地回來了,把馬車夫也領來了;馬車夫說,他從十點鐘以後就一直在家裡睡覺。他曾趕著馬車把女主人送到她在布魯克街的老家,卡克先生在那裡與她會晤——

  弗洛倫斯這時正站在她曾看到卡克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地方。她又懷著跟見到他時同樣的無名的恐怖,哆嗦著,幾乎不能沉著冷靜地去靜聽和理解隨後發生的事情。

  ——卡克先生告訴他,馬車夫繼續說道,他的女主人回家時將不用這馬車;然後就把他打發走了。

  她看見她的父親臉色發白,並聽見他用急促的、顫抖的吩咐把董貝夫人的侍女找來。整個公館裡的人都被鬧醒了;因為侍女立即來了,臉色十分蒼白,說話語無倫次。

  她說,她給女主人很早就穿著打扮好了——在她出門之前整整兩個鐘頭之前就已穿著打扮好了——,就像過去常有的情形一樣,女主人告訴她,今天夜間她不需要她侍侯。現在她剛從女主人房間裡來,可是——

  「可是什麼!出了什麼事?」弗洛倫斯聽到她父親像一個瘋子一樣盤問道。

  「可是裡面化粧室被鎖上了,鑰匙不見了。」她的父親把地上點著的一根蠟燭——什麼人把它擺在那裡,並忘掉它了——拿起來,怒氣衝衝地跑上樓來,弗洛倫斯害怕得幾乎來不及逃走。她兩隻手驚恐地伸開,頭髮飄動,臉像個精神錯亂的人一樣,跑回自己的房間,並聽見他正在打著伊迪絲的房門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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