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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第三十八章 托克斯小姐增進了與一位老熟人的交情

  可憐的托克斯小姐被她的朋友路易莎·奇克拋棄,又被剝奪了見到董貝先生容顏的幸福,變得意氣消沉,鬱鬱不樂(因為她沒有收到用一根銀線連結在一起的一對精緻的結婚請貼,不能用它來裝飾公主廣場壁爐上的鏡子或大鍵琴,也不能用它來點綴那些盧克麗霞留著在假日陳列裝飾品的小板框)。有一段時候,公主廣場聽不到鳥兒圓舞曲了,花卉沒有人去照料了,托克斯小姐那位頭髮上撒粉和留著辮子的祖先的小畫像上積滿了灰塵。

  可是,不論就年齡來說,還是就性情來說,托克斯小姐都不是會長久沉陷在無益的悔恨之中的人。當鳥兒圓舞曲在形狀彎曲的客廳裡重新發出顫音,彈響起來的時候,大鍵琴上只有兩個鍵由於長久沒有使用,發不出來了;在她每天早上重新定時地在綠色的籃子前面料理花卉之前,只有天竺葵的一個幼枝成了護理不善的犧牲品;那位頭上撒粉的祖先在塵埃的覆蓋下沒有超過六個星期,托克斯小姐就對著他仁慈的臉孔哈氣,並用一塊麂皮把他擦得明明亮亮的了。

  然而,托克斯小姐仍然感到孤單寂寞,不知如何是好。她愛慕董貝先生的感情,不管多麼可笑地暴露出來,卻是真實和強烈的;正像她自己所說的,她已「被路易莎的侮辱深深地傷害了,而這種侮辱是她不應當受到的」。不過托克斯小姐的性格是不知道發怒的。如果說她曾經柔語輕聲、唯唯諾諾地走過了她的生活道路的話,那麼至少她直到現在還沒有發過脾氣。有一天她在街道上,隔著相當遠的距離,只是看到了路易莎一眼,她那柔弱的性格就支架不住,不得不立即拐到一家糕餅店裡去躲避;店裡有一間黴臭的小後房,通常是用來喝湯的,房間裡充滿了牛尾巴的氣味;她在那裡掉了不少眼淚來排遣她悲傷的感情。

  對於董貝先生,托克斯小姐並不感到她有任何理由好抱怨的。這位上等人物的崇高的身份在她的心目中達到了這樣的程度:當她一旦被迫離開了他,她就覺得仿佛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一直是大得無法計量的,仿佛他過去是極為寬宏大量,才容忍她到他那裡去的。托克斯小姐真心實意地相信,沒有什麼人當他的妻子會是太漂亮或是太華貴的。他既然有意物色一位妻子,那麼十分自然,他的眼界就應當是高的。托克斯小姐流著眼淚得出了這個正確的結論,一天承認它二十次。她從來沒有回想起,董貝先生曾經以一種傲慢的態度,利用她為他自己的利益和任性服務,並且寬大地允許她成為他小兒子的保姆當中的一位。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只是想到「她在那個公館中度過了許許多多幸福的時光,她應當永遠感激地銘記在心;她永遠也不會改變地認為,董貝先生是最令人難忘的最高貴的人物當中的一位。」

  可是托克斯小姐與毫不留情的路易莎斷絕了來往,又不好意思地躲避著少校(她現在對他有些不信任),因此對董貝先生家中的事情一無所知,心中感到很苦悶。因為她確實已習慣于把董貝父子公司看成是全世界都圍繞著它旋轉的樞軸,所以她決心跟她的一位老熟人理查茲大嫂恢復交情,來得到她所十分關心的消息。她知道,理查茲大嫂自從上一次難忘地來到董貝先生面前之後,跟他的僕人們一直保持著聯繫。托克斯小姐尋找圖德爾這家人,心中也許還暗暗懷著一個微妙的動機,就是找個什麼人她可以跟她談談董貝先生;不論這個人的地位多麼低微她都不在乎。

  不論情況如何,總之,有一天晚上,托克斯小姐邁出腳步,向著圖德爾的住宅走去了;而這時候,圖德爾先生則滿身煤灰,皮膚黝黑,在全家團聚中正喝著茶,恢復精神。圖德爾先生的生活只有三個階段。他要末就是像剛才所說的,在享受著天倫之樂的時候恢復精神,要末就是以每小時二十五到五十英里的速度疾馳在國土上,要末就是在勞動疲乏之後睡覺。他經常不是處在急速的旋風中,就是處在風平浪靜中。不管是在哪一種情況下,圖德爾先生始終是一位和和氣氣、稱心滿意、怡然自得的人。他似乎已把他從父母那裡繼承下來的冒火和生氣的脾氣全部轉讓給跟他聯繫著的機車了;機車毫不客氣地喘著氣,噴著氣,發著火,磨損著自己,而圖德爾先生卻過著平靜的、安定的生活。

  「波利,我親愛的,」圖德爾先生說道,他每個膝蓋上有一個年幼的圖德爾,有兩個在給他沏茶,還有更多的小圖德爾在他的周圍玩耍,——圖德爾先生從來也不缺少孩子,身邊總是有一大群。——「你最近沒有看到我們的拜勒吧,是不是?」

  「是的,」波利回答道,「不過他今晚准會回來。今晚他放假,他從不會錯過的。」

  「我覺得,」圖德爾先生津津有味地品嘗著茶水的滋味,說道,「就一個孩子所能做到的來說,我們的拜勒現在表現得很好,是不是,波利?」

  「啊!他現在好極了!」波利回答道。

  「他現在一點也不神秘兮兮,不好捉摸了,是不是,波利?」

  圖德爾先生問道。

  「一點也不!」圖德爾太太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很高興,他現在一點也不神秘兮兮,不好捉摸了,波利,」圖德爾先生不慌不忙,仔細思考著說道,一邊像給鍋爐送煤似地用折刀把奶油麵包送進嘴裡,「因為那樣不好。對不對,波利?」

  「那還用說,當然不好啦,爸爸。虧你問得出來!」

  「聽著,我的兒子們和女兒們,」圖德爾先生向四周的孩子們看了看,說道,「不管你們做一樁什麼正直的事情,我認為,你們最好是光明正大地去做。如果你發現你自己進了峽谷或隧道,你可別玩弄秘密的遊戲,你得鳴汽笛,讓大家知道你在哪裡。」

  正在成長的圖德爾們發出了尖銳的低低的喊聲,表示決心遵照父親的教導去做。

  「可是你為什麼談到羅布的時候說到這些話呢,爸爸?」他的妻子憂慮地問道。

  「波利,我的老伴,」圖德爾先生說道,「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我談到這時是不是談到了羅布。我只是從羅布這個站出發;我開到一個讓車道裡了;我在那裡找到什麼就拉走什麼;像整個列車般的一連串思想都向他擁集過來,而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在哪裡,也不知道這些思想是從哪裡來的呢。說實在的,」圖德爾先生說道,「一個人的思想是個多麼複雜的樞紐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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