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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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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變化 「蘇珊,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弗洛倫斯對極好的尼珀說道,「我們又要回到我們安靜的家裡去了!」 蘇珊露出難以描述的豐富表情,吸進一口氣,然後又有力地咳嗽了一聲,來緩和她的感情,回答道,「確實很安靜,弗洛伊小姐,這是沒有疑問的。非常安靜。」 「當我是個孩子的時候,」弗洛倫斯沉思了一會兒以後,若有所思地問道,「您有沒有看見過那位不怕麻煩,到現在已有三次騎馬到這裡來跟我談話的先生?我想有三次了吧,蘇珊?」 「三次了,小姐,」尼珀回答道,「有一次他們邀您出去散步,這些斯克特——」 弗洛倫斯溫和地看了她一下,尼珀小姐就克制住自己。 「小姐,我是想說,巴尼特爵士和他夫人以及那位年輕的先生。從那次以後,他又在晚上來了兩次。」 「當我是個小孩子,客人們前來拜訪爸爸的時候,您在家裡看到過那位先生嗎,蘇珊?」弗洛倫斯問道。 「唔,小姐,」她的侍女考慮之後回答道,「我確實不好說我是不是看到過他。您知道,您可憐的媽媽死的時候,弗洛伊小姐,我剛剛上您家來,我的活動範圍,」尼珀仰起頭來,好像是抱怨董貝先生經常故意看不起她的勞績似的,「就在頂樓下面。」 「是的,」弗洛倫斯依舊深思地說道,「您大概不會知道誰到我們家裡來過。我是完全忘記了。」 「當然,小姐,我們也談論主人和客人,」蘇珊說道,「我當然還聽到不少談話,雖然當我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理查茲大嫂以前的保姆曾經講過一些令人不愉快的話,暗示說,有長耳朵的小水罐①什麼的,可是這只能怪她本人愛把自己灌醉,這可憐的人,」蘇珊帶著鎮靜的、寬容的神情,說道,「她就因為這個緣故被解雇了,她也就走了。」 -------- ①長耳朵的小水罐:英國諺語,意指小孩子耳朵尖。 弗洛倫斯坐在臥室的窗口,手支托著臉,向外看著,似乎沒有聽見蘇珊說了些什麼;她深深地陷在沉思中了。 「不管怎麼樣,小姐,」蘇珊說,「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這位卡克先生在您爸爸的心目中是一位重要的人物;即使不說跟現在一樣,也跟現在差不多。那時候,小姐,我在屋子裡經常聽說,他在您爸爸城裡的公司裡是個頭,一切事情都歸他管,您爸爸器重他超過任何人,這一點,弗洛伊小姐,請您原諒,他很容易這樣做,因為他從來不重視其他人。我知道這,因為我也許是個長耳朵的水罐,聽到別人這麼說。」 蘇珊·尼珀委屈地回想起理查茲大嫂以前的保姆,說到「長耳朵的水罐」時有力地加重了語氣。 「他們還談到卡克先生沒有失寵,小姐,」她繼續說道,「而是牢牢地保持住自己的地位,繼續受到您爸爸的信任。這些我是從那位珀奇那裡聽到的。他每到這裡來的時候,總要到我們這些人中間聊天,雖然他是世界上最沒骨氣的人,弗洛伊小姐,誰也沒有耐性跟他相處一分鐘,可是他對城裡發生的事情倒知道得很多。他說,您爸爸不論做什麼事,都離不開卡克先生,一切事情都交給卡克先生去辦理,一切都按照卡克先生的意見去做,並讓卡克先生老跟隨在他的身邊。照我看,在珀奇心目中,除了您爸爸之外,印度皇帝跟卡克先生相比還是個沒出生的孩子呢。」 這些話弗洛倫斯沒有聽漏一個字;她對蘇珊的談話產生了興趣,不再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的景物,而是看著她,並注意地聽著她。 「是的,蘇珊,」當那位姑娘講完時,她說道,「我相信,他得到爸爸的信任,而且是他的朋友。」 弗洛倫斯的思想集中在這個問題上,好幾天也離不開它。卡克先生在接著第一次拜訪之後而來的兩次拜訪中,裝出他和她相互信任似的,並裝出他有權神秘地和悄悄地告訴她,那條船還是下落不明,而且他對她有一種稍稍加以克制的權力和影響,這使她感到奇怪,並使她心中產生極大的不安。她無法拒絕它,使她自己從他逐漸纏繞在她身上的蜘蛛網中解脫出來;因為那需要掌握這世界的某種策略和知識,才能對抗他的這種詭計,而弗洛倫斯卻沒有掌握。不錯,他除了對她說那條船杳無音訊,並說,他擔心會發生最壞的結果之外,並沒有再說別的,但是他怎麼知道她關心這條船,為什麼他有權利那麼陰險地、惡毒地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訴給她呢,弗洛倫斯對這感到苦惱不安。 卡克先生的這種行為以及她經常懷疑和不安地思考它的習慣,開始使他在弗洛倫斯的思想中具有一種很令人不愉快的魔力。有時,為了使他成為一個真實的人,不能比其他人對她施加更大的魔力,她就想方設法,更清楚地回憶起他的面貌、聲音和神態,可是這樣做,並不能消除她心中那模糊的印象。然而他卻從不皺眉蹙額,也從不露出厭惡或敵意的神態來看她,而總是笑容滿臉,安詳自若。 另一方面,弗洛倫斯由於強烈地懷抱著要達到重新贏得她父親喜愛的目的,並堅決相信她自己非出本意地應對他們父女之間如此冷淡與疏遠的關係負責,因此她會想到,這位先生是她父親知心的朋友;她還會憂慮地想到,她對他產生厭惡和恐懼的思想會不會是她促使她父親不愛她並造成她如此孤獨的不幸原因之一呢?她擔心可能是這樣;有時她相信就正是這樣。於是她就決心克服這種錯誤的感情,使她自己相信,她父親的朋友的關注對她來說是光榮和鼓勵;並希望對他進行耐心的觀察和信任將會引導她的流血的雙腳走過那坎坷不平的道路,通向她父親的心。 就這樣,沒有人給她出主意——因為她要跟人商量,似乎就像是抱怨父親似的——,溫柔的弗洛倫斯在懷疑與希望的不平靜的海洋上顛簸著;卡克先生則像是深海中有鱗的妖怪一樣在下面遊著,閃閃發光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她。 弗洛倫斯在這一切之中,又有了一個希望重新回家的新理由。孤獨的生活更適合於她懷有膽怯的希望與懷疑的過程;她有時擔心,當她不在家的時候,她也許會錯過向她父親表明她的愛心的好機會。天知道,她可以在這最後的一點上讓她的心安靜下來,可憐的孩子!可是她那受到冷落的愛正在她的心中跳動,它甚至在她睡眠時飛了出去,像一隻在外遊蕩的鳥兒飛回家一樣,安息在她父親的脖子上。 她時常思念沃爾特。啊!當夜色朦朧,風在屋外吹刮的時候,她曾經多少次想到了他啊!但是她心中懷著強烈的希望。對於年輕和感情熱烈的人——甚至像她那樣經驗不多的人——來說,很難想像青春與熱忱會像微弱的火焰一樣熄滅,生命的白天會在中午就被黑夜吞沒,因此,希望在她心中仍然是強烈的。她時常為沃爾特所遭受的苦難而流淚,但卻很少為他假定的死亡而流淚,時間也從來不長久。 她曾經寫信給年老的儀器製造商,但卻沒有得到回音,但她在信中並沒有要求回復。那天早上弗洛倫斯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家去過她以往的隱居生活的時候,她的情況就是這樣。 布林伯博士和夫人,在他們尊貴的弟子巴尼特少爺的陪同(這是十分違反他心願的)下,早已回到布賴頓;這位小先生和跟他同去帕納薩斯朝聖的伴侶們無疑早已在那裡繼續他們的攻讀。假期早已過去了;別墅中大部分年輕的客人們都已離開;弗洛倫斯這長時間的拜訪也將要結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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