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
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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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貝先生說,這已經十全十美,一筆也不需要再修飾了。 「真是了不起,」卡克先生露出他全部紅色的牙床來支持他的稱讚,說道,「我根本沒料想到會看到這麼美麗、這麼非凡的珍寶!」 這些話也完全可以用來稱讚畫家本人,就像稱讚畫一樣;不過卡克先生的態度是毫無掩飾的,他不僅嘴上這麼說說而已,而且他的整個心眼也都是這樣想的。因此,當圖畫被放在一邊給了董貝先生,速寫的器具、材料被收拾起來的時候,他仍維持著這種神態;在這之後,他把鉛筆遞過去(她接過去的時候,對他的幫助冷冷淡淡地表示了一下感謝,但一眼也沒有看他),勒緊僵繩,退回去,重新跟隨在馬車後面。 他騎著馬的時候,也許想到:甚至連這種無足輕重的速寫也仿佛買賣成交似地畫出並交給了買主。他也許想到:雖然她對他的請求毫不躊躇地就立即同意,可是當她彎下身子畫畫或看著遠方被寫生的景物時,她那傲慢的面容是一個正在從事一筆肮髒的、卑鄙的交易的高傲的女人的面容。他也許正在想著這些事情,但他當然還在微笑著,而當他似乎隨意地看看四周,享受著新鮮的空氣和騎馬的樂趣的時候,他的一個眼角卻經常敏銳地注視著馬車。 他們到凱尼爾沃思人們常去參觀的遺跡遊覽了一番,又到另一些風景地區去觀光;斯丘頓夫人提醒董貝先生,正如他觀看她的圖畫時所曾看到的,大部分風景伊迪絲過去都已速寫過;這樣,這一天的旅行就結束了。斯丘頓夫人和伊迪絲被馬車拉到她們的住所;克利奧佩特拉和藹親切地邀請卡克先生晚上跟董貝先生和少校一道回到她們那裡去聽伊迪絲演奏音樂;這三位先生就回到旅館去吃晚飯。 這天的晚飯和昨天的晚飯幾乎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少校更增加了二十四小時的得意,卻不像昨天那麼神秘了。大家又為伊迪絲舉杯祝酒。董貝先生又愉快地感到不好意思。卡克先生則充分表示興趣和稱讚。 斯丘頓夫人的住所裡沒有別的客人。伊迪絲的圖畫擺滿了房間四處,也許比平時更多一些。臉無血色的童僕威瑟斯端上了比平時濃一些的茶。豎琴在那裡;鋼琴在那裡;伊迪絲唱歌和演奏了。但是甚至伊迪絲的音樂也是用同樣毫不通融的方式、按照董貝先生的定單演奏的,情況就像下面所敘述的: 「伊迪絲,我親愛的,」斯丘頓夫人在用茶過了半個小時之後說道,「我知道,董貝先生非常想聽你的音樂,簡直想得要死了呢!」 「媽媽,說實在的,董貝先生現在還活著,他自己可以開口。」 「我將非常感謝,」董貝先生說道。 「您希望聽什麼?」 「鋼琴好嗎?」董貝先生遲疑地建議道。 「隨您的便。您只要挑選就行。」 於是她就開始彈鋼琴。演奏豎琴時的情形也與這一樣。在選擇她所唱和所演奏的樂曲時的情形也與這一樣。對於他強加給她,而沒有強加給其他人的願望,她是那麼生硬和勉強地、但卻又是那麼迅速和明顯地順從;這一切是那麼引人注目,所以卡克先生手中的皮基特牌沒有阻擋住他的視線,而是在他敏銳的眼睛中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他也沒有忽略了這個事實:董貝先生顯然對他的權勢感到自豪,並且喜愛顯示它。 雖說如此,卡克先生玩牌還是玩得很高明;他和少校玩了幾局,和克利奧佩特拉玩了幾局(克利奧佩特拉對董貝先生和伊迪絲機警的注意力是任何山貓也難以超過的),他高超的技巧甚至使這位母親夫人增加了對他的好感;告別時他對他明天早晨必須回倫敦去感到惋惜,克利奧佩特拉則相信:感情上的一致不是經常遇見的事情,所以這決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我希望是這樣,」卡克先生跟著少校走近門口時,意味深長地向著遠處的那一對看了一眼,說道,「我也這麼想。」 董貝先生向伊迪絲作了莊嚴的告別之後,向克利奧佩特拉的長沙發彎了彎身子,或接近於彎了彎身子,低聲說道: 「我已經請求格蘭傑夫人允許我在明天上午去拜訪她——為了一個目的。她已約定拜訪的時間是十二點鐘。夫人,我是不是可以希望在這以後再高興地在家裡看到您?」 克利奧佩特拉聽到這些自然是需要猜測的話之後,非常興奮、激動,因此她只能閉上眼睛,搖晃著腦袋,並把手向董貝先生伸過去;董貝先生真不知該怎麼辦,就把它放下了。 「董貝,來吧!」少校在門口向裡探望著,說道,「他媽的,先生,老喬想出個絕妙的主意;為了紀念我們兩人和卡克,建議把皇家旅館的名稱改為『三個快活的單身漢』吧」,少校一邊說,一邊拍著董貝先生的背,並回過頭來向夫人們眨巴著眼睛,這時血可怕地快湧到他的頭上,然後他就領著董貝先生離開了。 斯丘頓夫人躺在沙發上休息,伊迪絲則遠遠地坐在豎琴旁邊,默默無言。母親一邊玩弄著扇子,一邊不止一次地偷偷地看著女兒,但是她不應當去打攪女兒;女兒這時正低垂著眼睛,憂悶地沉思著。 她們這樣坐了整整一個小時,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斯丘頓夫人的侍女按照慣例跑來做她就寢的準備工作為止。這位侍女一到夜間與其說是一個女人,倒不如應當說是一個拿著標槍和沙漏的骷髏,因為她的接觸就跟死神的接觸一樣。塗染上顏色的臉孔在她的手下顯出了皺紋;身形蜷縮了,頭髮脫落了,彎彎的黑眉變成了稀稀落落的幾根灰毛;蒼白的嘴唇乾癟了,皮膚像死屍一樣灰白和鬆弛;克利奧佩特拉原先所在的地方,現在只留下一個年邁的、疲乏的、枯黃的、腦袋顫抖的、眼睛發紅的女人,被卷在一件油污的法蘭絨長外衣中,就像一個肮髒的包袱一樣。 當房間裡又只有她們母女兩人的時候,她對伊迪絲說話時,甚至連聲音也改變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厲聲問道,「你約他明天到這裡來?」 「因為你已知道了,」伊迪絲回答道,「媽媽。」 她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用了極為譏諷的語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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