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因為你知道,」船長解釋道,他又重新回到原來的話題,想讓這個指示牢牢地印刻在羅布的頭腦中,「說不定後面會有人追來。如果你不快手快腳地把門打開,我在門外等待的時候就可能會被逮住。」

  羅布重新向船長保證,他將會動作敏捷,清醒機警。船長作了這番謹慎周到的安排之後,最後一次回到麥克斯廷傑太太的住所。

  船長知道,他是最後一次待在那裡;在他藍色的背心下面正隱藏著殘酷無情的決心。這樣一種感覺,使他在心中對麥克斯廷傑太太感到非常害怕;這一天不論在什麼時候,只要一聽到這位太太在樓下的腳步聲,都可以使他直打哆嗦。再說,這天又碰巧麥克斯廷傑太太的脾氣又極好,就像小羊羔一般溫厚善良,心平氣和;當她上樓來問她能為他準備點什麼晚飯的時候,卡特爾船長的良心受到了可怕的責備。

  「用腰子做個美味的小布丁怎麼樣,卡特爾船長?」他的房東太太問道,「要不就來個羊心。我做起來費事些,這您可不用擔心。」

  「不,謝謝您,夫人。」船長回答道。

  「一隻烤雞,」麥克斯廷傑太太說道,「雞肚子裡再填些小牛肉和來點雞蛋調味汁。好啦,卡特爾船長!您痛痛快快地吃一頓吧!」

  「不,謝謝您,夫人,」船長很低聲下氣地回答道。

  「我相信您的心情不好,需要提提神。」麥克斯廷傑太太說道,「為什麼不偶爾喝一瓶雪利酒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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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雪利酒(sherrywine):西班牙南部地方產的白葡萄酒。

  「好吧,夫人,」船長回答道,「如果您肯賞光也喝一、兩杯,我想我可以試一試。您肯不肯給我幫個忙,夫人,」船長說道,這時他已被他的良心撕成碎片了,「接受我一個季度的預付房租?」

  「為什麼這樣,卡特爾船長?」麥克斯廷傑太太問道,船長覺得她詞鋒尖銳。

  船長嚇得要死。「如果您肯接受的話,夫人,」他恭恭敬敬地說道,「那麼你就幫了我的忙。我手頭存不住錢。它們總是嘩嘩地流出去。如果您肯答應的話,那麼我真會感謝不盡。」

  「好吧,卡特爾船長,」蒙在鼓裡的麥克斯廷傑太太搓著手說道,「您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和我的一家人不應該拒絕您,就像不應該向您提出這個要求一樣。」

  「您肯不肯再行個好,夫人,」船長從碗櫃最上一層的擱板上取下他存放現金的錫罐,說道,「讓我送給您的孩子們每人十八個便士?如果您肯行個方便,夫人,那就請立刻吩咐這些孩子們一齊都上這裡來;我將很高興看到他們。」

  當這些天真爛熳的小麥克斯廷傑們蜂擁來到的時候,他們像許多短劍一樣刺進了船長的胸膛;他們對他那種他受之有愧的無限信任使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所寵愛的亞歷山大·麥克斯廷傑的眼光使他難以忍受;模樣長得活像母親的朱莉安娜·麥克斯廷傑的聲音使他心虧膽怯。

  儘管這樣,卡特爾船長把場面支撐得還不錯;他在一、兩個小時內受到了小麥克斯廷傑們殘酷的、粗暴的折磨。這些小傢伙們在兒戲中把他的上了光的帽子損壞了一點,因為他們兩個一起坐在裡面,就像坐在鳥窠裡一樣,還用鞋子像打鼓似地踩踏著帽頂的裡面。最後船長傷心地打發他們回去,就像一個就要被處決死刑的人一樣,懷著深沉的悔恨與悲痛和這些小天使們告別。

  船長在寂靜的夜間把比較重的財產裝在一隻箱子裡,上了鎖,打算把它留下,十之八九就永遠留在那裡了,因為以後要找一個膽大包天的人,能不顧一切地跑來把它取走,這種機會幾乎是不會有的。船長把比較輕的東西打成一個包裹,並把餐具塞在衣袋裡,準備逃走。午夜,當布裡格廣場正在酣睡,麥克斯廷傑太太身旁圍躺著嬰兒,正香甜甜地沉沒在迷迷濛濛的狀態之中的時候,犯罪的船長踮著腳尖,在黑暗中偷偷地下了樓,打開門,輕輕地把它關上,然後拔起腳來就跑。

  卡特爾船長仿佛看到麥克斯廷傑太太從床上跳起,不顧穿衣服,就從後面趕來,把他抓回去;她的這個形象一直在緊追著他,他已犯下了彌天大罪的感覺也在緊追著他,所以從布裡格廣場到儀器製造商的家門之間,他一直邁開大步,飛快奔跑,腳步踐踏到的地方野草就休想長出來了。他一敲門,門就開了——因為羅布正在值夜——;當把門閂上、上了鎖之後,卡特爾船長才覺得自己比較安全了。

  「哎呀!」船長向四周看看,喊道,「這真是叫人直喘大氣的激烈運動啊!」

  「出什麼事了沒有,船長?」目瞪口呆的羅布問道。

  「沒有,沒有,」卡特爾船長臉色發白,聽著街道上走過的腳步聲之後說,「不過,我的孩子,你得記住:除了那天你看到的那兩位小姐外,如果有什麼女人跑來打聽卡特爾船長的話,你一定要對她說,這裡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從來也沒聽說起過他。你要遵照這些命令行事,聽見沒有?」

  「我會提防的,船長,」羅布回答道。

  「你可以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船長遲疑不定地說,「你在報紙上念到一則消息,有一個同姓的船長已經移居到澳大利亞去了,同去的還有整船的人,他們全都發誓再也不回來了。」

  羅布點點頭,表示明白這些指示;卡特爾船長答應如果他遵從這些命令的話,那麼他就把他教養成一個有出息的人,然後就把直打呵欠的孩子打發到櫃檯下面去睡覺,他自己則上樓到所羅門·吉爾斯的房間裡去。

  第二天,每當一頂女帽從窗口走過的時候,船長就多麼膽戰心驚地害怕,或者他多少次從店鋪中沖出,避開想像中的麥克斯廷傑們,到頂樓中尋求安全,這一切都是不能用筆墨形容的。但是為了避免採取這種自衛方式所產生的疲勞,船長就在店鋪通接客廳之間的玻璃門裡面掛上簾子,從老人交給他的一串鑰匙中間取出一把套在門上,又在牆上挖了一個用來偵察的小洞。這套防禦工事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船長一看到女帽出現,就立即溜進他的堡壘,把自己鎖在裡面,然後偷偷地觀察敵人。當發現這是一場虛驚時,船長就立即溜了出來。街上的女帽非常之多,它們每一出現又必定要引起一場驚慌,所以船長幾乎整天都不斷地溜進溜出。

  不過在這使人疲勞不堪的緊張活動中間,卡特爾船長倒找到時間來檢點存貨。在檢點過程中,他得到一個概念(對羅布來說,這是很累人的),就是:貨品擦得愈久、愈亮就愈好。然後他在幾個外表引人注目的物品上貼上標簽,瞎估亂猜地標上價格,從十五先令到五十鎊。他把它們陳列在櫥窗中,使公眾大為驚奇。

  卡特爾船長完成了這些改進後,被包圍在儀器中間,開始覺得自己也跟科學沾邊了。夜間,當他上床睡覺之前,在小後客廳中抽著煙斗的時候,他通過天窗仰望群星,仿佛它們已成為他的財產似的。作為一個在城市裡做生意的人,他開始對市長、郡長和同業公會發生了興趣;他還覺得每天應當閱讀有價證券行情表,雖然不能根據航海的原理看懂這些數字的意義;對他來說,沒有那些小數也是完全可以的。卡特爾船長在佔有了海軍軍官候補生之後,就立即帶著所爾舅舅的奇怪消息前去拜訪弗洛倫斯,但是她卻已經離開家了。這樣,船長就在他的新的生活崗位上安定下來,除了磨工羅布之外,沒有別的伴侶。他就像生活中發生了極大變化的人們一樣,記不清日子是怎麼過去的;他默默地思念著沃爾特,思念著所羅門·吉爾斯,甚至在回顧往事時,還想到那位麥克斯廷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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