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船長把他那位能傳告神諭的人送進馬車;他由於能把他弄到手,把那顆智慧的心靈裝入馬車,十分得意,因此情不自禁地時常通過馬車夫後面的小窗子偷看弗洛倫斯一眼,滿臉笑容,拍拍前額,向她暗示,邦斯貝正在用心開動腦子;這一切都表露出他心中的高興。在這期間,邦斯貝雖然依舊緊緊摟著尼珀姑娘(因為他的朋友船長說他的心地十分慈善,這並非誇大其辭),但始終如一地保持著莊嚴的態度,看上去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和其他任何事物。

  所爾舅舅已經回到家裡,這時在門口迎接他們,並立即把他們領進小後客廳裡。自從沃爾特走了以後,這個小後客廳已經奇怪地改變了。桌子上和房間裡各處都是航海圖和地圖,心情沉重的儀器製造商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在這些圖紙上從海面上尋找這艘杳無音訊的船的蹤跡;一分鐘以前,他還用現在依舊拿在手裡的一副圓規,測量它如今該漂走多遠,漂到這裡還是漂到那裡,同時設法證明,一定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才能斷絕希望。

  「如果它能漂到這裡,」所爾舅舅愁悶地看著航海圖,說道,「可是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或者如果暴風把它吹刮到這裡的話,可是這也不見得可能這樣。或者假如有這樣的希望;它大大地改變了航線——可是連我也不會這樣希望!」可憐的老所爾舅舅一邊說著這些斷斷續續的設想,一邊在面前很大張的圖紙上游來轉去,在上面竟找不到可能寄予希望的一個點子,它大到能容納下圓規的小小腳尖。

  弗洛倫斯立刻看出——很難看不出的——,老人發生了異常的難以描述的變化,雖然他比往常更加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可是另一方面卻有著一種令人奇怪的、與此相矛盾的堅定決心,這使她感到十分困惑不解。她曾以為他隨意亂說,因為當她說到早上來這裡沒遇見他覺得很遺憾的時候,他最初回答說,他曾經去看她了,但似乎又立即想收回這個答覆似的。

  「您曾經去看我了嗎?」弗洛倫斯問道,「今天?」

  「是的,我親愛的小姐,」所爾舅舅惶惑不安地看著她,然後又移開了視線,回答道,「我希望親眼再見您一次,親耳朵再聽您一次,然後——」說到這裡他停住了。

  「然後怎麼樣?」弗洛倫斯把手擱在他的胳膊上,問道。

  「我說『然後』了嗎?」老所爾說道,「如果我說了,那麼我一定是想要說,然後我再耐心地等待我親愛的孩子的消息。」

  「您身體不大好,」弗洛倫斯親切地說道,「您一直非常焦急。我確實覺得,您的身體不大好。」

  「我身體好,」老人回答道,一邊握緊右手,伸給她看,「健康、結實,就像我這樣年紀的任何人所能指望的。您看,它一點也不顫抖。難道它的主人不能像許多年輕人那樣堅決和剛毅嗎?我認為能。我們以後瞧著吧!」

  雖然他的話語還在她耳邊響著,可是並不是他的話語,而是他的神態,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本來真想在那時候把她心中的不安告訴給卡特爾船長的,可是船長卻抓住那個時候解釋了他要求那位智慧非凡的邦斯貝前來談談他的看法的前後經過情況,並懇求那位知識淵博的權威人士發表他的意見。

  邦斯貝的眼睛繼續朝向倫敦與格雷夫森德①之間的什麼中途客棧,他兩三次伸出他那穿著粗呢的右胳膊;想要摟住尼珀姑娘漂亮的腰身來獲得靈感;可是那位年輕的姑娘不高興地退避到桌子的另一邊,「謹慎的克拉拉」的指揮者的慈善的心的衝動沒有得到反響。在幾次嘗試失敗之後,這位指揮者不對著任何人講話了,或者更正確地說,他身體裡的聲音自發地、不由他作主地發出來了,仿佛他已被一個聲音嘶啞的妖魔纏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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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格雷夫森德(Gravesend):泰晤士河畔的城鎮,和倫敦毗連。

  「我叫傑克·邦斯貝!」

  「他洗禮的時候被命名為約翰,」喜氣洋洋的船長喊道,「聽他說吧!」

  「我對我說了的話,」經過了一些思考之後,那聲音繼續說道,「是堅持不變的。」

  船長由弗洛倫斯挽著胳膊,這時向這位在聽著話的人點點頭,好像是說,「現在他開口了。我把他領到這裡來,我所指望的就正是這個。」

  「憑什麼呢?」聲音繼續說道,「為什麼不呢?如果是這樣,那有什麼關係?誰能說不是這樣?誰也不能。那就說到這裡吧!」

  當把一層層的推論推到這一點之後,聲音停住,休息了一下,然後又很緩慢地說道:

  「難道我相信這艘『兒子和繼承人』已經沉沒了嗎,我的孩子們?可能吧。我說過這話了嗎?為什麼這麼說?如果一個小商船的船長從聖喬治運河中開出來,向唐斯錨地開去,在他前面的是什麼?古德溫沙洲①。他並不是非在古德溫沙洲觸礁不可,但他也可能在那裡觸礁。在觀察到這個方位之後,就得好好運用它,沿著正確的航線行駛。但這已經不是我的事了。那就說到這裡吧。高興地注視著前方吧,祝你們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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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古德溫沙洲(theGoodwins):英國東南部海岸的一片沙洲,距大陸六英里,船開到那裡是危險的。唐斯(theDowns)是一個很大的停泊、拋錨的地點,被古德溫沙洲包圍著。

  這時聲音離開後客廳,走進街道,把「謹慎的克拉拉」號的指揮者也隨著引了過去,並伴隨著他,從容而迅速地重新上了船;一到船上他立即上了床,打一個瞌睡來振作精神。

  這位智慧非凡的人的學生們不得不根據作為邦斯貝三腳架的軸杆的原理(這也可能是從某些其他神諭中得到的)來獨自運用他的教導;他們有些不知所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工羅布原先通過屋頂的天窗,天真地、隨意地向屋裡凝視著和注意地聽著,這時帶著極為困惑不解的神情,從鉛板屋頂上悄悄地走下來。可是卡特爾船長不一樣,他看到邦斯貝極為出色地作出了莊嚴的闡述,表明他對他所享有的聲譽確是當之無愧,因此他對他是愈加欽佩了(如果這是可能的話);這時他開始解釋說:邦斯貝僅僅表明了他的信心;邦斯貝沒有任何憂慮,由這樣一位傑出人物所表述的意見就寄託著希望,就好像希望之神在一個很好的地方拋了錨一樣。弗洛倫斯設法相信,船長是對的;可是尼珀堅決否定地搖著頭,她不相信邦斯貝,就像不相信珀奇先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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