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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也許你明白,」他的恩人繼續說道,「如果你要欺騙我或作弄我,你倒真不如在到這裡之前把自己淹死算了。」

  羅布對於這一點似乎比哪一門知識都更明白。

  「如果你對我說謊話,」卡克先生說道,「你就別落到我跟前。如果你說的都是真情實話,那麼今天下午你就在你母親房屋附近的什麼地方等著我。我五點鐘離開這裡,騎馬到那裡去。現在把地址告訴我。」

  羅布慢吞吞地口述著地址,卡克先生把它記下來。羅布甚至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又重新拼讀了一次,仿佛他認為遺漏了一點或一筆都會導致他毀滅似的。然後,卡克先生把他拉出房間;羅布睜著圓圓的眼睛,注視著他的恩人,直到最後一瞬,然後才暫時消失不見了。

  卡克先生在這一天處理了許多業務,他的牙齒顯露給許多人免費觀賞。在辦公室中,在庭院內,在街道上,在交易所裡,它們可怕地閃耀著,豎立著。五點鐘到了,卡克先生的栗色的馬也隨著來到了;卡克先生騎上了馬背,牙齒閃閃發光地向著切普賽德街行進。

  在那個小時內,城市裡人群擁擠,交通堵塞,誰也不容易騎得快,即使要想快騎也是做不到的;卡克先生並不想快騎,所以他從容不迫地,在大車與馬車中間選擇自己的道路,在灑過水的街道上儘量避開那些比較濕和比較髒的地方,想方設法使他自己和馬保持乾淨。他這樣慢慢悠悠地騎著馬前進時,他看著路過的行人;突然間,他碰見了腦袋光光的羅布的圓圓的眼睛,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他的臉,仿佛它們從來沒有離開過它似的;孩子腰間束著一條用手絹搓成的帶子,很像一條有斑點的鱔魚;這很明顯地表明,他已準備好以他認為合適的任何步速緊緊跟隨著他。

  這樣的侍從儘管很能使人高興得意,但卻是異乎尋常的,而且吸引了其他行人的注意,所以卡克先生到了一條不大擁擠和比較乾淨的道路以後,就讓馬急步前進。羅市立刻一樣急步前進。卡克先生不久讓馬慢跑,羅布依舊緊緊跟著。接著是短時間的飛跑,孩子仍然沒有落後。每當卡克先生把眼睛轉向道路的那一邊,他總是看到小圖德爾似乎並不費勁地跟隨著;他的胳膊肘的動作仿效著那些為打賭而賽跑的職業運動員們的最好的姿勢。

  這樣的隨從雖然可笑,但卻證明他已在孩子面前樹立了威風,因此,卡克先生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繼續朝著圖德爾先生的家裡騎去。他在他家附近放慢了馬的步伐,羅布就跑在前面指點轉彎的地方;卡克先生為了前去在斯塔格斯花園的舊址上建立起來的樓房中訪問,就把站在附近門口的一個人喊來給他在這段時間中看馬,這時候羅布恭恭敬敬地勒住馬蹬,經理則從馬上下來。

  「喂,小子,」卡克先生抓住他的肩膀,說道,「走吧!」

  這位浪子顯然害怕走進父母的住宅;但是卡克先生推著他向前走,他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推開了他自己家裡的門,聽任自己被領到簇擁在家庭茶桌周圍的許多弟弟妹妹中間。這些年幼的親人們看到浪子被抓在一位陌生人的手中時,都一齊嚎啕大哭起來;當浪子看見母親手中抱著嬰兒站在他們中間,臉色蒼白,身子顫抖的時候,哭聲鋒利地戳痛了他的心,他自己的聲音也加入到這個異口同聲的大哭中了。

  毫無疑問,這位陌生人不是凱齊先生①本人,就是他同夥中的一位;全家年輕人更加高聲地嚎啕大哭起來,而那些比較幼小的就像那些被老鷹驚嚇了的小鳥一樣,背倒在地上,猛烈地踢著腳。終於,波利提高了嗓門,嘴唇顫抖著說道:

  「啊,羅布,我可憐的孩子,你到底幹了什麼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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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凱齊先生:指傑克·凱齊(JackKetch,公元?—1686年)(原名約翰·凱齊JohnKetch),英格蘭劊子手,以殘忍著稱;他死後200年,人們仍以他的渾名稱呼所有的行刑吏。所以凱齊先生後來在英國就成為意指劊子手的一個普通名詞了。

  「沒幹什麼事,媽媽,」羅布用淒慘的聲音哭著說道,「你問一下這位先生吧!」

  「別驚慌,」卡克先生說道,「我是想為他做好事的。」

  聽到這個聲明以後,一直還沒有哭的波利開始哭起來。年齡比較大的圖德爾們原先想來營救的,這時放鬆了緊握的拳頭。年齡比較小的圖德爾們簇擁在母親的長外衣周圍,從他們胖鼓鼓的小手下面偷看著他們的走上邪路的哥哥和他的不知名的朋友。每個人都為這位有漂亮的牙齒、想做好事的先生祝福。

  「這小子,」卡克先生把羅布的身子輕輕地搖了一下,「是您的兒子,是吧,夫人?」

  「是的,先生,」波利行了個屈膝禮,抽抽嗒嗒地說道,「是的,先生。」

  「恐怕是個壞兒子吧?」卡克先生說道。

  「對我來說,他從來不是個壞兒子,先生,」波利回答道。

  「那麼對於誰他才是呢?」卡克先生問道。

  「他有些頑皮,先生,」波利回答道,一邊制止住伸手伸腳,想通過周圍的空氣向拜勒撲過去的嬰孩,「又交上了壞朋友,不過,我希望他吃過那種苦頭以後,又會重新變好的。」

  卡克先生看了看波利,看了看清潔的房間、清潔的孩子和那兼有父親和母親的特徵、在他周圍處處重複出現的、純樸的圖德爾式的臉孔。

  「我想您的丈夫不在家吧?」他問道。

  「是的,先生。」波利回答道,「他現在在鐵路線上。」

  浪子羅布聽到這句話,似乎大大地松了口氣,雖然他仍和先前一樣把注意力集中在恩人身上,除了向母親偷偷地投去悲傷的眼光外,眼睛幾乎沒有離開過卡克先生的臉孔。

  「那麼,」卡克先生說道,「我就跟您說說,我是怎麼碰見您這個兒子的,我是什麼人以及我打算為他做什麼事。」

  卡克先生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敘述了這一切;他說,羅布放肆地闖到董貝父子公司附近一帶地方來,他本打算因為這個原因讓他的頭吃上無數苦頭的。但考慮到他年輕,又已經表示悔恨,又考慮到他的親屬,所以他寬大為懷,不再追究。他擔心他為了幫助這個孩子採取了一個輕率的步驟,這會引起那些謹小慎微的人們對他進行指責,但是他還是獨自決定這樣做了,由他本人承擔風險,並由他獨自對後果負責。羅布母親過去和董貝先生家庭的關係與這毫無關係;董貝先生與這毫無關係;所有這一切全都是由他,卡克先生一手操辦,全都是他一個人作出決定的。他把他做了好事的功勞全都歸屬於他自己;全家在場的人也全都同樣把功勞歸屬於他。卡克先生間接地,但卻仍相當明白無誤地表示,羅布對他應絕對忠誠,死心塌地,不懷二心;這應當永遠是羅布應盡的本分,也是卡克至少應當受到的尊敬。羅布本人對這個偉大的真理深刻領會,他站在那裡望著恩人,眼淚滾滾流下臉頰,不住地點著閃閃發亮的頭,直到它似乎就要從肩膀上脫落下來,就像當天早上在這同一個恩人的手下的情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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