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少校回答說,克利奧佩特拉要求全世界都是心,而且還要求全世界的心都歸她佔有,這是個苛刻的要求;這迫使克利奧佩特拉提醒他,諂媚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如果他膽敢再用這種腔調來對她說話,那麼她一定要把他攆回家去。

  這時臉無血色的威瑟斯送上茶來,董貝先生又轉向伊迪絲。

  「這裡似乎沒有什麼社交活動吧?」董貝先生保持著他那特有的自命不凡的紳士派頭,說道。

  「我想沒有。我們沒有看到。」

  「啊,真的,」斯丘頓夫人從她的長沙發椅中說道,「現在這裡沒有什麼我們願意跟他們來往的人。」

  「他們沒有足夠的心,」伊迪絲露出一絲微笑,說道。這是若隱若現的微笑,就像薄暮或黎明,光明與黑暗是多麼奇怪地混合在一起。

  「你看,我最親愛的伊迪絲在嘲笑我呢!」母親搖搖頭說道;她的頭有時無意在搖著,仿佛麻痹症不時發作一下,要跟不時閃耀著的鑽石比賽高低似的。「壞東西!」

  「如果我沒錯,您以前來過這裡吧?」董貝先生仍然對著伊迪絲,說道。

  「啊,來過好幾次了。我想我們什麼地方都去過了。」

  「這是個美麗的地方!」

  「我想是的,人人都這麼說。」

  「你的表哥菲尼克斯對它喜歡得就像入了迷似的,伊迪絲,」她的母親從長沙發椅中插嘴道。

  女兒輕微地轉過她那美麗的頭,稍稍揚起眉毛,仿佛她的表哥菲尼克斯是塵世間最不值得注意的人似的;她的眼睛又轉向董貝先生。

  「考慮到我審美能力的聲譽,我希望我對附近的地方都已厭倦了,」她說道。

  「您也許很有理由覺得這樣吧,夫人,」他朝大量散擺在房間四處的各種風景畫看了一眼,說道;他已看出其中有幾幅是描寫附近的景致的,「如果這些美麗的作品是出於您的手筆的話。」

  她沒有回答他,而是以目空一切的美人的姿態,十分驚異地坐在那裡。

  「是不是這樣?」董貝先生問道,「它們是不是您畫的?」

  「是的。」

  「您還會彈琴,我早知道了。」

  「是的。」

  「還會唱歌吧?」

  「是的。」

  她用奇怪的、勉強的口吻回答這些問題,並露出跟自己對抗的神情;前面已經指出,這是她的美貌的一個特點。可是她並不局促不安,而完全是泰然自若。她似乎也並不希望避開談話,因為她的臉朝著他,她的態度也盡可能地注意著他;當他沉默的時候,她也依然如此。

  「您至少有許多方法來排遣煩悶,」董貝先生說道。

  「不管它們的效果怎麼樣,」她回答道,「這些方法現在您全都知道了。我沒有什麼別的方法。」

  「我可以希望把它們的效果全部證明一下嗎?」董貝先生放下手中的一幅圖畫,指著豎琴,莊嚴而又殷勤地問道。

  「啊,當然可以,如果您願意的話。」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當她走過母親的長沙發椅時,她向那裡投去了莊嚴的眼光,時間是短促的一瞬,但它卻包含了許多表情,其中那若隱若現的微笑把其餘的表情都遮蔽了;——她就這樣走出了房間。

  少校這時得到了完全的寬恕;他把一個有輪子的小桌子推到克利奧佩特拉身旁,坐下來跟她玩皮基特牌①。董貝先生不懂得玩這種紙牌;當伊迪絲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就坐下來看他們玩,從中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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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皮基特牌:一種二人玩的紙牌遊戲。

  「我希望,我們將聽到音樂吧,董貝先生?」克利奧佩特拉說道。

  「承蒙格蘭傑夫人的厚意,她已經答應了,」董貝先生說道。

  「啊,好極了。是你建議的嗎,少校?」

  「不是,夫人,」少校說,「我提不出這樣的建議。」

  「你是個野蠻人,」那位夫人回答道,「我的手氣都給你敗壞,打不出好牌來了。您喜歡音樂吧,董貝先生?」

  「非常喜歡。」這是董貝先生的回答。

  「是的。好極了。」克利奧佩特拉看著紙牌,說道,「音樂包含著許多心,它使人模糊地回想起人類往昔的生存狀態——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那確實是多麼可愛。您可知道,」克利奧佩特拉竊笑著,一邊把抓進來的那張腳朝天的梅花傑克掉過頭去,「如果有什麼東西誘使我結束我的生命的話,那就是想要瞭解我們周圍的一切究竟是什麼、它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的好奇心;確實,有那麼耐人尋味的秘密隱藏著,我們還不知道。少校,你出牌!」

  少校出了牌;董貝先生繼續看著,從中學習,他本來很早就已完全看不明白了,可是他根本沒有注意玩牌,而是坐在那裡納悶:伊迪絲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她終於回來了,並且在豎琴前面坐下來;董貝先生站起身來,站在她旁邊,聽著。他對音樂沒有什麼欣賞力,對她彈奏的曲調一無所知,但是他看見她向豎琴彎下身子,也許他還在琴弦的聲音中聽到在什麼遙遠的地方響起了他自己的音樂;它馴服了鐵路這個怪物,使它不像過去那麼難以抗拒了。

  克利奧佩特拉玩皮基特牌的時候,眼睛確實敏銳。它們像鳥兒的眼睛一樣閃著光,而且沒有死死盯在紙牌上,而是注視著整個房間,從這一端到那一端,毫無疏漏。它們的光閃射到豎琴上,閃射到彈琴人的身上,閃射到聽琴人的身上,閃射到每一樣東西上。

  傲慢的美人彈完之後,站起來,用跟先前一樣的態度接受了董貝先生的感謝與恭維;然後幾乎沒有停歇地走向鋼琴,開始彈奏起來。

  伊迪絲·格蘭傑,您不論彈唱哪首歌曲都可以,但請別彈唱這首歌曲吧!伊迪絲·格蘭傑,您是很標緻的,您的指法是出色的,您的聲音是深沉和嘹亮的,但是請您別彈唱他的受冷落的女兒曾經唱給他的死去的兒子聽的這首歌曲吧!

  啊,他沒有聽出來;如果他聽出來的話,還有什麼歌曲能像這首歌曲那樣,會把他這冷酷的人攪得心神不寧呢!安睡吧。孤獨的弗洛倫斯,安睡吧!雖然夜已經黑了,烏雲正在密佈,好像就要下冰雹了,但祝願您的夢是安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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