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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保羅的教育 在幾分鐘(對坐在桌子上的小保羅·董貝來說,這似乎是一段無窮無盡的時間)之後,布林伯博士回來了。博士的步伐莊嚴,有意使那顆幼稚的心靈留下嚴肅的感覺。這類乎一種行軍;但是當博士伸出他的右腳的時候,他沉著地圍繞著他的脊椎軸心,以半圓形的拐步轉向左腳;而當他伸出左腳的時候,他又以同樣的姿態轉向右腳。因此,他每邁出一步,似乎都要看一下周圍,仿佛在說,「有誰肯行個好,向我指出,有哪個學科,在哪個方向,我還沒有得到知識的?我想未必有吧。」 布林伯夫人和布林伯小姐跟布林伯博士一道回來。博士把他新來的小學生從桌子上舉出以後,把他交給了布林伯小姐。 「科妮莉亞,」博士說道,「董貝首先交給你管。培養他吧,科妮莉亞,培養他吧。」 布林伯小姐從博士的手中接過了她年幼的弟子;保羅覺得那副眼鏡正在打量他,就低下了眼睛。 「您幾歲了,董貝?」布林伯小姐問道。 「六歲,」保羅回答道。當他偷偷地向這位小姐看一眼的時候,他奇怪,她的頭髮為什麼不像弗洛倫斯的那麼長,她又為什麼像一個男孩子。 「您對拉丁語語法知道多少,董貝?」布林伯小姐問道。 「一點也不知道,」保羅回答道。他覺得這個回答在布林伯小姐的感覺上引起了震驚,因此就抬起頭來望著那些俯視著他的臉孔,說道: 「我的身體不好。我是個虛弱的孩子。我每天跟老格拉布出去的時候,我不能學拉丁語語法。勞駕您告訴老格拉布來看看我。」「多麼可怕的粗俗的姓名!」布林伯夫人說道。「一丁點古典的味道也沒有!這個妖怪是誰,孩子?」 「什麼妖怪?」保羅問道。 「格拉布,」布林伯夫人極為嫌惡地說道。 「他不比您像妖怪,」保羅回答道。 「什麼!」博士用可怕的聲音喊道。「嘿嘿嘿!哎呀,這是什麼話!」 保羅非常驚恐,但他還是替不在場的格拉布辯護,儘管他講話時全身哆嗦。 「他是一位很好的老人,夫人,」他說道。「他經常來拉我的搖籃車。深深的海,海中的魚,所有這些他全都知道。他還知道有很大的妖怪前來躺在岩石上曬太陽;當受到驚嚇的時候,它們就重新跳入水中,噴著氣,濺潑著浪花,所以好幾英里以外的地方都能聽到它們的聲音。還有一種動物,」保羅興奮地講著他的故事,「我不知道有幾碼長,我也忘記它們的名字了,但弗洛倫斯知道;它們假裝出痛苦的樣子,當一個人出於同情心,走近它們的時候,它們就張開大嘴,對他進行襲擊,但是他所必須做的事,」保羅大膽地把這個知識告訴博士本人,繼續說道,「就是當他逃跑的時候,他繼續不斷地轉彎;由於這種動物很長,又不能彎曲,所以轉彎轉得很慢,這樣他就一定能夠使它們追不上。雖然老格拉布不知道為什麼海洋使我想起了我死去的媽媽,也不知道它一直在說著——一直在說著一些什麼話,可是他對海洋的事情還是知道得很多。我希望,」孩子結束的時候,臉色突然搭拉下來,失去了原先的生氣,像個孤獨無助的人那樣望著三張陌生的臉,說道,「你們能讓老格拉布到這裡來看看我,因為我很瞭解他,他也得瞭解我。」 「哈!」博士搖搖頭,說道,「這不好,但是學習能解決許多問題。」 布林伯夫人似乎感到有些打顫一樣地發表意見說,他是個難以理解的孩子,並且幾乎就像皮普欽太太過去經常那樣地看著他,只是兩人的面貌不同罷了。 「領他到屋子裡四處轉轉,科妮莉亞,」博士說道,「讓他熟悉熟悉他的新的環境。跟這位小姐走吧,董貝。」 董貝遵從命令,把手伸給了那位莫測高深的科妮莉亞;當他們一起走開的時候,他懷著膽怯的好奇心,斜眼看著她。因為她那副閃爍著亮光的眼鏡使她變得那麼神秘,他不知道她在看什麼地方,而且確實也不很肯定,她在眼鏡後面究竟是不是還有眼睛。 科妮莉亞首先把他領往教室;教室座落在前廳的後面,穿過兩扇門到達那裡,門上釘著桌面呢,這樣可以使年輕的先生們的聲音減弱、消失。教室裡有八位神經衰弱程度不同的年輕的先生們;他們全都很努力地學習著,而且真是十分嚴肅。圖茨是最大的一位,在一個角落裡有他自己的一張書桌;在保羅年幼的眼睛中,他是坐在書桌後面的一位年紀很大的莊嚴的男子。 文學士菲德先生坐在另一張小書桌的後面;他正在教維吉爾的詩,還沒有教完,他這個人為的手搖風琴這時正慢條斯理地向四位年輕的先生演奏著那個曲子。在其餘四個人當中,有兩位痙攣似地緊緊抓著前額,正在解數學題;有一位由於哭得太多,臉孔像個肮髒的窗子一樣,正力求在午飯前把那數量多得毫無希望的幾行字胡亂地趕完;還有一位像石頭一樣茫然不動、陷於絕望地坐在那裡,看著他的作業—— 他吃完早飯以後似乎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態中。 一位新孩子的出現並沒有引起本可以預料會引起的哄動。文學士菲德先生(他習慣於勤刮鬍子來使臉面保持涼爽,除了有一點點鬍子茬外,臉上刮得乾乾淨淨)向他伸出了一隻瘦削的手,對他說,他高興見到他——保羅本想很高興地對他說,他是否可以懷著最起碼的一點誠意來說這句話。然後保羅在科妮莉亞的介紹下,和菲德先生書桌前的幾位年輕的先生們握了手;然後和那兩位在解題的年輕的先生們握了手,他們十分興奮;然後和那位搶時間趕作業的年輕的先生握了手,他身上沾了很多墨蹟;最後和那位茫然失措的年輕的先生握了手,他沒精打采,十分冷淡。 因為保羅先前已被介紹跟圖茨認識了,所以那位學生按照他的習慣,只是吃吃地笑著和喘著氣,並繼續做著他正在做的事情。那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因為由於他已經「經受了」那麼多的事情(不要只從字面上來理解這一點),也由於正如我們前面已經提到過的,他在他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已經停止催長,所以他現在可以從事他自己的研究課程;這主要是起草聲名顯赫的人士寫給他本人的長信,稱呼他為「薩塞克斯,布賴頓,普·圖茨先生閣下」,他把這些信件十分仔細地保存在他的書桌中。 通過這些禮節以後,科妮莉亞領著保羅穿過樓梯上到屋頂;這是一段相當緩慢的路程,因為保羅必須把兩隻腳都跨到每個梯級以後才能攀登另一個梯級。但是他們終於到達了路程的終點。那裡,在一個面臨波濤洶湧的大海的房間中,科妮莉亞把一張緊挨著窗子、掛著白色帳子的漂亮的小床指點給他看,窗子上的一張紙牌上早已用圓體楷書——下面的筆劃很粗,上面的筆劃很細——寫著「董貝」;在這同一個房間的另外兩張小床,通過同樣的方式標明它們是屬布裡格斯與托澤的。 正當他們重新回到前廳的時候,保羅看到那位曾經冒犯過皮普欽太太、使皮普欽太太和他不共戴天的弱視的年輕人突然拿著一根很大的槌子,向懸掛著的一面鑼飛跑過去,仿佛他已發了瘋或者想要報仇似的。但是他並沒有接到解雇通知,也沒有被立即監禁起來;這位年輕人敲出了那可怕的聲音之後,沒有受到任何指責就離開了。這時科妮莉亞·布林伯對董貝說,午飯將在一刻鐘之後準備好,也許他最好到教室裡他的「朋友們」當中去待一下。 因此,董貝恭恭敬敬地走過那只大鐘(它仍舊跟先前一樣急想著知道他好嗎),把教室的門稍稍地打開,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悄悄溜了進去,然後有些吃力地把門關上。他的朋友們全都分散在房間裡閒逛著,只有那位像石頭一樣的朋友還跟先前一樣絲毫不動。菲德先生穿著灰色的長衣在伸懶腰,仿佛他不顧衣服的費用,決心要把袖子撕斷似的。 「嗨呵哼!」菲德先生像一匹拉車的馬一樣搖動著自己的身體,喊道,「啊,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噯——呀!」 菲德先生的呵欠使保羅感到十分驚恐;因為它使他的手腳伸得那麼開,而他又是那麼可怕地認真。所有的孩子們(只有圖茨一人除外)似乎也都已筋疲力盡,正準備去吃午飯——有些人正重新結那確實是很硬的領飾;另外一些人在一間鄰接的外室中洗手或刷頭髮,仿佛他們認為吃午飯根本不會得到什麼樂趣似的。 年輕的圖茨事先已經準備好了,這時沒有事情可做,因此能騰出時間來招呼保羅;他笨拙而善意地說道: 「請坐,董貝。」 「謝謝您,先生,」保羅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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