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董貝父子 | 上頁 下頁


  「是的,我準備學,先生。我有一個小男孩,等他長大上學以後,他將會教我。」

  「唔,」董貝先生聚精會神地對他注視之後說道;他對他沒有產生很大的好感,因為他站在那裡,眼睛在房間裡四處張望(主要是在天花板上溜來溜去),同時依舊不時抽出手來捂著嘴巴哈氣。

  「我剛才對您妻子說的話,您聽到了嗎?」

  「波利聽到了,」圖德爾把帽子越過肩膀朝門口的方向猛地一揮,露出對他那口子完全信任的神氣。「一切都很好。」

  「既然看來您一切都由她作主,」董貝先生原以為丈夫是家庭中更有力的人物,本打算把他的意見對他說得更加明確,以便加深他的印象,但卻沒有成功,就說道,「我想用不著再對您說什麼了。」

  「什麼也不用說,」圖德爾說道,「波利聽到了。她沒有打盹兒,先生。」

  「這麼說,我不想再留您了,」董貝先生失望地回答道。

  「您過去在哪裡工作?」

  「過去大部分時間是在地下,先生,直到我結婚以後才到地面上來。這裡修建了鐵路,通車以後我就在一條鐵路上工作。」

  就像最後一根稻草把滿負重載的駱駝的背壓斷一樣,圖德爾曾經在地下工作過的這個信息使董貝先生的情緒再也支撐不下去了。他向他兒子奶媽的丈夫指了指房門,於是圖德爾沒有一點不願意的樣子,離開了這個房間。然後,董貝先生把鑰匙轉了一下,鎖上了門,獨自一人在房間裡可憐地踱著步子。雖然他古板和固執地保持著尊嚴與鎮靜,可是他還是抹去了使他眼睛變得模糊的淚水,懷著他決不願意在別人面前顯露出來的情緒,不時說道,「可憐的小傢伙!」

  董貝先生通過他的孩子來可憐自己,這可能是他高傲的特色。不是「可憐的我!」,不是「可憐的鰥夫!」——這個鰥夫迫不得已,只好去信賴一位鄉巴佬的妻子,這位鄉巴佬毫無知識,過去「大部分時間是在地下」工作,可是死神卻從沒有去叩過他的門,他的四個孩子們每天都坐在他的貧窮的餐桌旁——,而是「可憐的小傢伙!」

  當他嘴裡正說著這幾個字的時候,他心裡想到,在這位女人的道路上正擺著一個巨大的誘惑物,她的嬰孩也是一個男孩。她是不是可能把他們相互調換一下呢?——這一個例子正好說明:有一個強大的吸引力正把他的希望與恐懼以及他的全部思想都吸引到一個中心。

  雖然不久他就認為這是個荒唐古怪、不大可能(當然不可否認,也有可能)的想法,把它打消了,因而心裡也安定下來了,可是他卻情不自禁地沿著這個思路繼續想下去,以至於在心中構思出這樣一幅圖景:如果當他年老的時候發現了這樣一個騙局的話,那麼他將會是怎樣一種狀況呢?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是不是能把由於多年相處所產生的信任與寵愛從這個冒名頂替者的身上除去,然後把它們傾注到一位陌生人的身上呢?

  當他這不尋常的情緒平息下來之後,這些顧慮也就逐漸消散了,雖然也留下了好些陰影,因此他決定不讓別人看出,由他親自來密切監視理查茲。當他現在心情比較輕鬆一些的時候,他認為這女人的社會地位反而是一種有利的情況,因為它本身在她與孩子之間就隔開了一道寬闊的距離,因此他們今後相互疏遠將會是容易和自然的。

  在同一段時間內,在托克斯小姐的幫助下,奇克夫人與理查茲達成並簽訂了協議;在隆重的儀式下,嬰孩董貝像一枚勳章似地授給了理查茲;她又伴隨著許多眼淚與親吻,把她自己的嬰孩交托給傑邁瑪。在這之後,端來了一杯杯的酒,用來支撐這家人的低沉的情緒。

  「您喝一杯好嗎,先生?」當圖德爾回來之後,托克斯小姐說道。

  「謝謝您,夫人,」圖德爾說道,「既然您非要我喝不可。」

  「您把您親愛的善良的妻子留在這麼舒適的家庭裡,您很高興吧,先生?」托克斯小姐偷偷地向他點點頭,眨巴眨巴眼睛。

  「不,夫人,」圖德爾說道,「我喝這杯酒,祝她早些重新回到家裡來。」

  波利聽到這話,哭得更厲害了。奇克夫人有她當家庭主婦的憂慮,生怕這樣放縱地悲傷會對小董貝不利(「真酸,」

  她對托克斯小姐說道),所以急忙進行搶救。

  「在您的妹妹傑邁瑪的照料下,您的小孩一定會很可愛地茁壯成長的,理查茲,」奇克夫人說道,「只是您必須作出努力,使自己高高興興才是;理查茲,您知道,這是個必須作出努力的世界。您已經量過您喪服的尺寸了吧,是不是,理查茲?」

  「是—是的,夫人,」波利抽抽嗒嗒地哭著。

  「您穿起來一定很漂亮,我知道,」奇克夫人說道,「這位年輕人給我做過許多衣服。這是用最好的布料做的!」

  「天主啊,您將會漂漂亮亮,」托克斯小姐說道,「您的丈夫都將會認不出您來了,是不是,先生?」

  「我一定認得出她,」圖德爾態度生硬地說道,「不論在什麼情況下,也不論在什麼地方。」

  圖德爾顯然是收買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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