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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然而,姑且不說外表,在伊織的內心,這二者並不矛盾。二者皆是伊織,而且他打算讓這兩者相輔相成地保持平衡。實際上,如果成天光想著妻兒子女的事,是做不成工作的。這樣一來,也許就只能成為一個只顧家庭的慈愛的父親。為此,必然會缺少作為男人的意志。雖說已是中年,但男人萌生出作為雄性的欲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過問題在於伊織的欲望不是針對妻子,而是針對其他的女性罷了。

  那是一夫一妻組織這一結構中的問題。作為雄性,產生那樣的欲望也許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了。從某種層面上講,至少這樣的男人比那些對異性毫無興趣、卻為同性相吸的娘娘腔男人更好些。

  總而言之,在伊織的深處的的確確潛在著兩種面孔。他目前的外表體現出的形象,正是作為一個善良父親擁有的面孔。

  伊織看到前方有自動售貨機,它的前面還有電話亭。於是他在那兒停下車,往東京家裡撥電話。他打算如果是妻子來接,馬上就掛斷它。可卻是大女兒真理子接的電話。

  「啊,是爸爸呀,您去醫院了嗎?」

  「我還在忙著呢,沒空去,美子還住在醫院裡吧?」

  「是的,但是她沒那麼疼了,和大家住在大病房裡也不寂寞。媽媽說她很快就能回家。」

  「啊,今晚不要緊了,是嗎?最近我會去探望她,如果萬一有什麼事,打電話到公寓裡來吧!」

  伊織放心了,他現在已經儼然成了基格爾博士。

  15.花冷

  每年三月是年終的結算期,所以所有的公司都同樣顯得格外繁忙。伊織的事務所雖小,也不例外。

  一年來,建築業雖然蕭條,但伊織這裡總算想辦法度過了難關。僅從工作量來看,與上一年度相比,增長了將近百分之十。這個成績與大量參與建築地方美術館、開發新型住宅區和公園等這類公益事業有關,但從根本上說,還是取決於伊織本人的工作能力。

  伊織祥一郎這個名字,在建築業內享有盛名。他同時還兼任政府或者公共團體有關建築和環境問題等各種委員會的委員。無可否認,這一切都很有利於他的工作發展。

  但是,最根本的還在於伊織獨特的工作表現。無論怎樣享有盛名,如果缺少實力,那也無濟於事。伊織和其他建築師不同,他的設計中很少有那種強調獨創但結果卻形象怪異的感覺,基本上屬￿正統派,而且設計合理,又注意融進時代特徵。因此,他的設計整體上幽雅大方,贏得了客戶的信賴。

  村岡曾經說過,伊織的設計充分體現了伊織本人的性格。整體設計十分諧調,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人們都說,文如其人,設計體現性格,這或許不無道理,但果真能體現性格來嗎?

  長期以來,伊織置妻子和家庭于不顧,離家出走,結交新的女人,還與別人的妻子打得火熱。從他的所作所為來看,人們只能認為這個人沒有一絲一毫溫柔和藹,相反,倒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傢伙。

  不過,當他單獨和女人交往時,倒是常常可以看到他溫柔的一面。即使對待妻子,雖然在他已經醒悟到已經不再有愛情存在,因而談不上溫柔體貼,但他仍打算為她盡其所有。至於笙子和霞,伊織始終儘量設法關心幫助她們。雖然有時幾個女人同時找上門來,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夠老練,不過是他優柔寡斷造成的結果。

  儘管如此,對於伊織來說,這一年確實是動盪不安的一年。年紀已經四十過半,又返老還童,像個青年人一樣地熱戀霞,鬧騰的結果是與持續了四年關係的笙子分道揚鑣,而且還跟妻子離了婚。就女人問題而言,這一年確實是驚心動魄的一年。

  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這糾紛不斷的一年中,他的工作卻還比較扎實,目前著手設計的多摩地區綠化帶,在地方乃至全國都引起了廣泛的反響,他親自設計的兩個美術館也受到好評。目前正在施工的城市廣場雖然曾經鬧了點糾紛,但看來建成後也將引起很大反響。也許是由於近來工作進展順利的緣故,聽說他今年春天還要參與中東的大城市開發項目。如果承接了這項設計的話,他將首次登上海外的舞臺。工作上一帆風順,但和女人們卻糾葛不斷,真是不可思議的一年。

  一般說來,和女人糾纏不清,勢必影響工作。然而去年一年卻截然相反。其實還不僅僅去年如此。他和笙子熱戀時,正在設計K市的美術館,結果獲得了M公司的建築設計獎。不知什麼緣故,和家庭中風平浪靜的時候相比,熱戀的時候工作起來,覺得很充實。

  莫非工作熱情和迷戀女人的激情同出一轍……

  如果沒有足夠的熱情,就不可能迷戀並且說服女人。特別是已有家室的人,更需要特殊的耐力。不管比喻是否恰當,伊織對女人確實有一種類似完成項目時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持久力。人們常常以為,只要顧家,就是一個誠實的好男人。其實在這種男人中,有不少人缺乏毅力,雖然喜歡別的女人,卻感到無力征服。因此也可以說,誠實的反面也就是頹廢和懦弱。如果只龜縮在常識和倫理的範疇裡,那麼無論做任何事情,他都會易於處世,並且容易被社會接納。他本人感到輕鬆,而且也不必花費精力。但是,結果只能是一生平庸,隨波逐流。

  伊織卻不想平平庸庸地過一輩子。他雖然並不希望平地起風波,但他始終認為挑戰意識是一種動力,能夠推動他的工作和愛情生活。

  這一天,他心情愉快地走向新幹線的八重州站口。他要再次和霞一起旅行。按照常識,和為人妻者出去旅行,當然為人所不容。引誘者和被引誘者都屬道德敗壞。

  然而伊織卻不理會這些。壞就壞,他無所謂。現在,自己就是需要霞,就是要和霞一起享受旅遊的樂趣。什麼對不住霞的丈夫啦,什麼缺乏社會常識啦,事到如今,他已經顧不得再沒完沒了地想這些。

  愛本來就是一廂情願而又自私的東西。很久以前曾經流行過一首歌,名叫《二人世界》。無論是年輕人,還是中年人,都曾經跟隨那優美的旋律抒情地唱過這歌。然而,仔細想來,「世界是為兩個人而創造」這句歌詞未免過於武斷。如果這世界只為兩個人存在,那該是多麼荒唐。世界自然也應該為孤獨的人、老人、貓和狗以及花草樹木而存在。一旦相愛,人們就產生一種錯覺,似乎這世界只為他們二人存在。愛正是這樣具有自我中心和自以為是的性質。實際上,也正因為如此,愛才魅力無窮,難舍難棄。

  不過,他之所以認為愛具有自以為是的性質,也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內疚的緣故。如果從一開始就理直氣壯,那也就沒有必要編織這些道理。但是,無論是第一次與霞去奈良,也無論是去歐洲,伊織始終受到良心的苛責。他總是反問自己:這樣做對嗎?同時又自己得出結論認為沒什麼不可以。況且如今自己已經和妻子離婚,比起那時來,心情輕鬆多了。至少就自己而言,他不再感到內疚。

  現在,他反過來倒為霞的丈夫感到擔心。霞的丈夫到底是否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別的男人一起去旅行呢?他難道根本沒察覺到自己的妻子已經委身于別的男人的愛撫之中?只在東京幽會還感觸還不深,一到外出旅遊,他總感到有一種內疚感。

  但是這種事說起來就沒個頭。愛也是一種鬥爭,兩個男性同時追求一個女性,必然要爭鬥。再說,如今自己正在成為勝者。爭鬥之中,根本談不上同情。

  正當他這樣告誡自己時,汽車已經到達八重州站口。

  他和霞約好下午一點在八重州站口見面,地點是新幹線的中央檢票口。

  車票是一點十二分發車的「光號列車」。

  伊織到站時間是差十分一點。近來,因為星期六也常塞車,所以他稍微提前一些出來的,沒想到一路暢通。所以就早到了一會兒。他穿過檢票口,徑直走到約會的地點,發現霞還沒來。離開車還有三十分鐘,用不著著急。伊織把包放在柱子旁邊,點燃了煙。

  可能因為是星期六,檢票口附近人群熙熙攘攘。大概是一列上行列車正好到站,旅客們提著各種各樣的行李下車了。像是一種呼應,逆行進入站台的旅客也很多。可能是由於一部分學校已經放春假,人流之中,年輕學生與合家旅行的人們特別顯眼。

  伊織望著人流,同時留神看著八重州

  站口的方向。霞來的時候,肯定要從那邊的樓梯走下來。上次去奈良時她穿的是和服,說不定今天還穿和服來。

  霞個子雖然不高,但穿著和服的身段一定特別顯眼。

  人越來越多。伊織走到離售票處較近的空地。他站在這裡,也可以看清八重州站口方向湧來的人流。

  伊織看著前方,思索著今天的計劃。乘一點十二分的「光號列車」出發,四點鐘可以到達京都。先到旅館,休息片刻之後上街,七點左右吃晚飯。旅館靠近東山,晚飯前可以一邊品茶,一邊欣賞庭院的景色。

  這時,他看到又有一股新的人流湧出了車廂。伊織看了看檢票口前面的時鐘,已經一點過五分。再不來就要誤車了。伊織擔心起來,在檢票口附近左尋右找,可就是看不到霞的身影。他們昨天曾經再次通過電話核實了約會的時間和地點,肯定不會搞錯。伊織又回到原來的地方注視著人流。

  又等了一會兒,霞依然沒來。也許她已經先進了站台。伊織不放心地到十二分發車的站台上去看了看。列車已經打開車門,乘客幾乎都上了車。他專門到一等車附近察看了一遍,但車廂裡和站台上都沒有霞的人影。

  伊織拿著車票,霞不可能先上車。他又轉回身來到檢票口找了一遍,仍然不見霞。到底是怎麼回事?正當他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尖四下張望時,揚聲器通知,一點十二分的「光號列車」馬上就要發車了。

  鈴聲響了,站台上的時鐘錶針指到十二分。伊織出了站台,走出檢票口。他又回到約好見面的地方看了一遍,還是沒有霞的影子。

  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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