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富子最終過於謙恭地道別後,回去了。她是個不易馴服的女人。伊織離開了富子,日常的生活馬上就會寸步難行。說來說去,他現在的一切吃穿用全靠富子一手操辦。

  要知如此,還是妻子好……伊織正凝神癡想,電話鈴響了。他擔心霞打來的電話告知她不能赴約,話筒裡此時卻傳出了年輕女人的聲音。

  「您是伊織先生嗎?」話音似曾相識,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是誰。正當他含混其辭之際,對方的話音突然間變得激動起來。

  「爸爸……」

  伊織這才聽出是大女兒真理子的聲音。

  「聽不出我的聲音了?」

  「怎麼管爸爸叫『伊織先生』?不像話。」

  一月份正式離婚後,他這還是第一次接到大女兒的電話。

  「可是,你就是伊織先生呀!」

  真理子說。她還是那樣地快言快語。

  「剛才美子受傷了,她被汽車撞斷了腿,骨折了。」

  「真的嗎……」

  「現在住在站前醫院。」

  伊織看看表,已經過了四點。真理子說得很快,聲音通過話筒傳了過來。

  「美子騎車出去買東西,回來的路上被車給撞倒了,馬上送到站前的深野醫院,說她的右腿骨折了。」

  「右腿什麼部位?」

  「聽媽媽說,是踝骨上邊。要她打上石膏住院,將來走路不礙事吧?」

  伊織無從回答她的問話,因為他不是醫生。

  「媽媽呢?」

  「她去了醫院。我今天準備考試,所以在家。」

  妹妹出了事故,她一個人在家裡。真理子大概感到不安。

  「二號街拐角處不是三叉路口嗎,有點陡坡的那地方,美子騎車從那兒下坡,突然竄出一輛汽車,就出事了。我以前就覺得那地方危險,還是……」

  伊織更擔心的是美子的傷勢。

  「那麼,媽媽和美子在醫院裡了。」

  「是的。爸爸,您給醫院打電話嗎?」

  「直接打電話問問醫生,大概就能清楚了。」

  「那樣好是好。但我想,最好別叫媽媽聽電話。」

  「怎麼了……」

  「我問過她,想把妹妹受傷的事告訴您,她說不用了。我現在打的電話可得保密。」

  妻子究竟是怎麼想的!不,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難道她不再把他當成孩子們的父親了嗎?雖然只不過是推測,但伊織覺得,她說不定會這麼想。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還是通知一下爸爸好……」

  「謝謝你,能告訴爸爸,太好了。」

  比起分了手的妻子來,孩子有血緣關係,感情還是比較深厚。

  「好吧,爸爸只問醫生就是了。」

  「爸爸,您不去醫院嗎?」

  「如果傷勢嚴重的話,要去,呆會兒還有客人來。」

  「媽媽她雖然這麼說了,我想您去了也沒關係的,而且您要是去了,美子一定很高興……」

  放了電話,伊織馬上查出醫院的電話號碼。拔完了號,伊織報了姓名,說孩子遇上了事故給您添麻煩了,想問一下她的傷勢如何。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答話,說醫生現在正忙,接不了電話。說話的好像是護士長。

  「右腳踝骨骨折,但無大礙。也不用動手術,上了石膏就沒事了。醫生說,一個月左右就可以痊癒。現在受傷的腳腫得曆害,所以暫時住院為好。」

  「非常感謝您,我是孩子的父親,請您多多關照。」

  伊織致謝後掛了電話。這麼看來,現在不必急匆匆趕到醫院去了。

  他放心些了,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四點過二十分。如果現在趕往醫院,就會錯過和霞的約會。硬把她從堂的家裡叫出來,好不容易趕到了這裡,吃個閉門羹,霞肯定會生氣。事後解釋,她也許會通情達理,不過剛才實在太懸了。

  妻子不願把女兒受傷的消息告訴他,讓他頗為惱火。看樣子,今後再遇見女兒生病住院之類的事情,妻子也不打算通知他了。雖說夫妻已經離婚,但孩子的生活費還是伊織支付。就算離了婚,他還在盡作父親的義務。那樣做未免過於冷酷無情。

  也許妻子是不願讓他擔心。這次女兒要求與父親聯繫,妻子斷然拒絕,說是「沒必要」。伊織再次為她的冷漠程度震驚。

  還是女人厲害……

  伊織現在體會到,孩子們是攥在妻子手裡的人質。伊織縱是用心良苦,妻子只要說個「不」字,孩子們也就不會輕易靠近父親。

  實際上,離婚後兩個女兒都沒打過電話來。也許那也是妻子在唆使。雖說是自作自受,但伊織一想到陷入兒女離棄的孤獨時,心頭就湧上一陣細微的寂寞。

  伊織為了緩解自己沉重的心情,站到陽臺上看了一陣夕陽下大樓的景致。對講機就在這時響了。開門幾分鐘後,霞出現在面前。

  「我能進來嗎?」

  霞像以前一樣地小心翼翼,警惕地四下裡打量一通後才悄聲進屋。

  「夠快吧!」

  在咖啡館裡打電話是下午二點差幾分。霞做好準備出來,算來的確夠快。

  「出門急,這付打扮就出來了。」

  霞身著淡桔色夏奈爾套裝,黑紋絹質的襯衣在胸前若隱若現。她手裡還拿著外套和花束。

  「來得真好。」

  「您一聲命令,哪能不到!今天怎麼突然有空?」

  「不是那麼回事兒……」

  伊織沒心情跟她講孩子受傷的事情。在男女幽會時,涉及家庭歷來被視為禁忌。這同時也是中年之戀心照不宣的慣例。

  但女人總是在不經意中隱約透露家庭的只鱗片爪。霞在過去和現在都不曾主動談起她的家庭及丈夫,充其量也不過有涉及女兒的話題,也並非出自她的本意。但伊織也不會主動談及家庭。他本來就討厭這話題。原本與妻子分居,伊織雖然不是跟她學,但自然如此。如今告訴霞女兒受傷的消息,女兒的傷勢也不會有所好轉。

  「我帶花來了,可這兒還有花?」

  霞看著裝飾櫃上放著的插花說道。富子近來時常買來鮮花。窗前花瓶裡正生機盎然插放著薔薇和霞草。

  「女傭給插的。」

  「讓她罵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我還是悄悄插好吧!」

  霞略帶頑皮地說著,從手中白色的花包裡取出了六月菊。

  「近來的花店缺少季節感,這花一月份就上市了。」

  伊織點點頭,眼前浮現出笙子帶來的鮮花與霞的花草怒目相向的情形。

  霞插好的花形,有說不出的雅致。她拿起桌上的水晶玻璃煙灰缸時,伊織就在想:不知她用它做什麼。她在中間放上了劍山,然後插上六月菊。白色的水晶玻璃缸配上紫色的六月菊,二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上去仿佛是那煙灰缸裡開出了花朵。

  「就放在這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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