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渡邊淳一 > 一片雪 | 上頁 下頁
六四


  伊織緩緩地點了點頭,突然腦子裡像閃電似地萌生了一個主意。

  「你過來一下。」

  伊織按了一下桌上的對講機,緊接著笙子敲門走了進來。宮津突然扭過臉去,笙子也只毫無表情地輕輕點了點頭。

  「您有什麼事?」

  「宮津堅持八月底就辭職。我建議算到九月,可他似乎是越早一天越好。」

  「……」

  「遺憾的是,本人堅持這樣,也只好如此。你趕快給他辦好退職手續。」

  「是。」笙子低聲回答。

  「今天之內,過一會兒我要跟所員們說這事。工作交接就先安排交給望月吧!」

  這時,伊織再次看了看並肩站著的兩個人。也可能是感覺作怪,宮津低眉順眼,像是挨訓。相反,笙子則幾乎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伊織突然湧上一股當場追問兩個人的衝動。

  「你們自己出去旅遊,發生了肉體關係!你強姦了這個女人!而你呢,沒怎麼反抗就答應了他。你們這兩個淫蕩好色的傢伙,居然厚著臉皮,好意思並肩站著!」他真想喊出來,但現在這樣逼視他倆也許已經足夠了。對於兩個人來說,無聲的逼視最為痛苦。實際上兩個人都垂著頭,簡直就像是被拖到大堂上的罪犯。兩個人站在一起,在沉默之中,一定已經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憤怒。

  然而,痛苦的並不僅僅是兩個年輕人。凝視著他們的伊織也同樣感到痛苦。「你們是姦夫姦婦!」伊織雖然這樣認為,但其實是他自己的女人被別人槍走,從而感到窩囊。一方是兩個肉體相許的人,而另一方卻是一個可憐的淫婦之夫,正是他自己的女人被別人槍走了。默默相見,伊織內心逐漸萌生出一種自虐的感情,總而言之,是他自己的女人被別人佔有了。兩個青年人也許正在內心深處嘲笑這個被人搶走女人的傢伙。

  三個人在明亮的大廈一室中站著。這是真真正正的三角關係,三個人相互逼視,默不做聲。

  三天以後,宮津再次出現在伊織的房間。這次,他身著筆挺的西裝,系著領帶,不再像過去那樣只是一付正在工作的邋遢相。

  「交接工作和退職手續今天都已經全部辦完。」

  「這麼說,從今天起就不再來啦!」

  聽伊織這麼一問,宮津臉上露出寂寞的神情,點了點頭。

  「長期以來,承蒙您多方照顧。」

  最初來提出辭職時,那態度完全是一本正經。但伊織看出,現在他的心情很坦誠。伊織領悟到這一點,也柔和地說:「你真辛苦了。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幹過來,真可惜。」

  回憶起來,宮津是四年前來事務所的。大學畢業後,他曾在一家大型建築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由於敬慕伊織而中途轉到這裡。雖然並不特別突出,但這小夥子踏實肯幹。要是在大公司,他這種人也許早有發展,然而才到伊織這裡不久,卻又因為難以言表的原因不得不辭職而去。說起來,也真夠倒黴的。

  「有空時過來看看。夥伴們相互都瞭解。要是有什麼地方用得著我,我一定盡力。」

  「對不起。」

  宮津再次深深低頭致歉。看著他這姿勢,伊織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這小夥子。

  「昨天喝得不少吧?」

  「哎,喝了點……」

  昨天晚上,他們在新宿的啤酒屋為宮津開了歡送會,伊織只在開始時講了幾句,就去參加其他宴會了。如果堅持,他本還可以多呆一會兒,但他早已決定不要久留。

  由於宮津的退職很突然,所員們似乎有些懷疑他和笙子有些瓜葛,但似乎沒有人會清楚地瞭解他和笙子之間的關係。宮津很豪爽,但有些少爺派頭。於是,有的所員認為,辭職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突發其想罷了。

  「那麼,我祝你好好幹!」

  「是。」

  宮津點頭時,伊織不禁伸出胳膊握住了他的手。真是小夥子的手,柔軟而有彈性。握住手後,伊織才想起,正是這雙手曾經擁抱過笙子。

  伊織和笙子兩個人單獨約會,是在宮津辭職一周後的一天夜裡。這倒不是因為那之前特別忙。要是想見面,在他辭職後的第二天晚些時候本可以見面的。那一周的星期天晚上,伊織也沒事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拖拖拉拉,一周時間已經過去,說起來,這一周可以說是消除宮津辭職後遺病所花的時間。

  九月初,暑熱曾經一度反撲,但又被大雨趕跑。依照九月中旬來看,這天夜裡溫度倒是偏低。

  兩天前,他們約定今晚見面。笙子到屋裡來送文件時,他看著文件隨口說道:「後天要是沒事,一塊吃頓飯吧!」

  笙子刹那間歪起頭想了一下,然後低聲表示同意。她點著頭,眼神卻在探詢伊織是否真有此意,伊織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為什麼要邀她。他早已經決定這段時間不再和笙子約會,但同時又有一種想法,認為宮津已經不在,無須再去糾纏過去的事兒。也許恰好那天後一種心情占了上風吧!

  六點鐘在霞關開完會直接來到約好的一家位於青山的雞素燒館,笙子十分鐘後也來了。可能是因為有些寒意,笙子穿了一套咖啡色的套裝,脖子上圍了一條麥絲林綠地的頭巾。她全身的沉重色調使人聯想到秋天即將來臨。

  「事務所的人都回家了?」

  兩個人坐到裝有鐵板的櫃檯前時,伊織問道。

  「浦賀先生和望月先生幾個人還在。」

  伊織點點頭,訂了白舍布裡葡萄酒和裡脊肉。

  仔細想來,自從笙子從山陰回來並坦白她和宮津的事情以後,這是兩個人頭一次單獨相見,大約已經有一個月沒幽會了。

  相隔許久,二人獨處。仔細看來,笙子的面孔有些消瘦,肩膀的肌肉也顯得纖弱了一些。整個身體似乎瘦了,本來細長的面龐上似乎增添了幾分憂愁。

  伊織又一次從旁看了看笙子的面龐,舉起了杯子。現在該說些什麼呢?祝賀?慰勞?或者該慶祝恢復友情?也許只是進餐前的一種禮儀?這次乾杯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但伊織還是碰杯而飲。

  牛排的澆汁開始時訂的是葡萄酒加奶油胡椒,後來覺得麻煩,中途改成了醬油。

  不知道什麼緣故,伊織不喜歡看女人澆上濃濃的佐料吃帶血的牛排。尤其是看到女人味美香甜地吃牛腰肉一類的肥肉,他往往感到幾分膩味。這也許是因為伊織自己不愛吃肥牛,同時也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伊織喜歡的女人類型和吃肉的女人形象太不相稱。

  伊織本來就對散發氣味的女人感到棘手。有的女人像西洋人那樣,走過來時帶著一種嗆人的氣味,伊織馬上感到興味索然。似乎有人認為強烈的氣味自有益處,但伊織對此感到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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